第三章看不見的戰場
淩晨四點十七分,林晚突然醒了。
她躺在宿舍的床上,眼睛睜得很大,死死盯著上鋪床板粗糙的木質紋理。
心臟跳得極快,像是剛跑完一場三千米長跑,可她剛才明明隻是在做夢。
一個奇怪的夢。
夢裡,她站在一片無邊無際的廢墟上。
天空是壓抑的暗紅色,像凝固的血塊。
空氣裡彌漫著燒焦的橡膠味,還混雜著某種尖銳的、高頻的噪音,像是金屬在玻璃上反複刮擦,刺得她耳膜生疼。
她低頭,看見自己手裡攥著一本書。
書頁是空白的。
不,不是空白。
上麵有字,但那些字在蠕動,在扭曲變形,像一群活物試圖從紙麵上爬出來。
她眯起眼,拚命想看清那些字是什麼——
“林晚?”
下鋪傳來王小雨含糊的囈語。
林晚猛地回過神,冷汗浸濕了後背。
那些景象瞬間消失了。
她還在宿舍裡,在十六歲的身體裡,在2013年這個普通的秋天。
“你沒事吧?”王小雨翻了個身,床板發出“嘎吱”的抗議聲,“我聽見你在喘氣。”
“做了個噩夢。”林晚的聲音有些乾澀。
“哦……”王小雨的聲音又沉入夢鄉,“快睡吧,還早呢……”
林晚沒再說話。
她躺在黑暗中,聽著王小雨重新變得均勻的呼吸,聽著窗外遠處偶爾駛過的車輛聲,聽著自己心臟在胸腔裡沉重的撞擊聲。
那個夢太真實了。
真實到她現在還能聞到那股焦糊味,還能聽見那令人牙酸的噪音。
“係統,”她在心裡問,“那個夢是怎麼回事?”
【檢測到宿主腦波異常波動。】係統的聲音平靜無波,【可能是壓力過大導致的神經性夢魘。建議適當放鬆。】
“隻是夢魘?”
【根據數據分析,概率為87.3%。】
林晚沉默了。
她不信。
但她沒有證據。
四點四十分,她再也躺不住了。輕手輕腳地爬下床,摸出英語書和手電筒,躲進了冰冷的水房。
水房裡空無一人,瓷磚牆壁泛著慘白的光,水龍頭“滴答、滴答”地漏水,聲音在死寂中被無限放大。
她打開手電筒,光束聚焦在翻開的單詞表上。
abandon,ability,able,abroad,absence……
一個單詞,一個單詞,機械地背誦。
記憶宮殿法在這裡用不上——係統說,那方法更適合有邏輯結構的文本,對散亂的單詞效果有限。
所以她隻能用最笨的辦法:一遍遍重複,一遍遍記憶。
但奇怪的是,那些單詞好像……變簡單了。
不是單詞本身變簡單了,而是她記憶的速度變快了。
以前背十個單詞要半小時,現在可能隻需要二十分鐘,甚至更短。
是昨晚“邏輯思維能力提升”的後勁?
還是……彆的什麼?
“係統,”她問,“我的記憶力,現在是多少倍?”
【當前記憶效率約為常人的1.3倍,邏輯推理效率約為1.2倍。兩者疊加,在某些學習任務上,綜合效率可達到常人的1.41.5倍。】
1.5倍。
聽起來不多。但當這個倍數作用在成千上萬個單詞、公式、知識點上時,累積效應是恐怖的。
就像滾雪球。一開始隻是一個小雪團,但滾著滾著,就會變成一場無法阻擋的雪崩。
五點半,水房的門被推開。
王小雨揉著眼睛走進來,看見坐在馬桶蓋上的林晚,嚇了一跳。
“你真在這兒啊,”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我還以為你夢遊出去了。”
“背單詞。”林晚合上書,書頁邊緣已經被她捏得有些卷邊。
“你瘋了,”王小雨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撲臉,“這才幾點啊……”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早起的蟲子被鳥吃。”王小雨擦乾臉,轉頭看她,眼神裡滿是探究,“林晚,說真的,你到底怎麼了?從開學第二天開始,你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林晚沒回答。
她站起身,走到水池邊,也捧了把冷水撲在臉上。
刺骨的寒意讓她徹底清醒。
鏡子裡,她的臉色蒼白,眼下的黑眼圈濃重,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一種近乎病態的、燃燒生命的亮光。
“我隻是,”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慢慢說,“不想再浪費時間了。”
“時間多著呢,”王小雨說,“我們才高一。”
“時間不多,”林晚擰上水龍頭,聲音很輕,“從來都不多。”
她說完,轉身走出了水房。
王小雨站在那兒,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早讀課,英語。
英語老師姓趙,是個很嚴厲的中年女人,據說有海外留學經曆,口語極佳,對發音有著近乎偏執的要求。
“今天抽查單詞,”趙老師推了推金絲眼鏡,“前三個單元,一百五十個單詞。我點到誰,誰就起來背。背不出來的,放學後留堂,抄二十遍。”
教室裡響起一片哀嚎。
“安靜!”趙老師敲了敲桌子,目光如電,“第一個,周明軒。”
周明軒站起來,流利地開始背誦。從A到C,一個不落,發音標準得像原版錄音帶。
趙老師滿意地點頭:“很好。下一個,李薇。”
李薇也背出來了,但有幾個單詞的發音有點含糊,被趙老師當場糾正。
一個,又一個。
被點到的人,有的背得磕磕巴巴,有的乾脆低頭認罰。沒背完的,名字被記在黑板上,後麵畫著一個刺眼的紅叉。
教室裡的氣氛緊張得像一張拉滿的弓。
“下一個,”趙老師的目光掃過全班,最後精準地停在最後一排角落裡的林晚身上,“林晚。”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
有好奇,有幸災樂禍,有……冰冷的審視。
大家都在等著看笑話。
畢竟,一個分班考試隻考了89分、年級倒數的人,怎麼可能一夜之間背完一百五十個單詞?更何況,昨天她還在死磕《滕王閣序》,哪來的時間背英語?
林晚站起身。
“從哪個單元開始?”她問,語氣平靜得不像話。
趙老師挑了挑眉:“從A開始,順著背。背到哪是哪。”
林晚點點頭,然後張口就來。
abandon,ability,able,abroad,absence……
她的聲音不大,但清晰無比。發音雖然帶著一絲生澀,但每個音節都準確無誤。
沒有停頓,沒有猶豫,像一個設定好程序的精密儀器,勻速、穩定地輸出著海量信息。
一個,十個,三十個,五十個……
教室裡的空氣開始發生變化。
那些幸災樂禍的目光,漸漸變成了錯愕。
那些好奇的目光,漸漸變成了震驚。那些等著看醜聞的人,嘴巴張得能塞進雞蛋。
“……young,youth,zero,zone。”
當最後一個單詞落下時,教室裡鴉雀無聲。
一百五十個單詞。一個不漏。發音全對。
趙老師盯著她,看了足足十秒,鏡片後的目光閃爍不定。
“你……”她推了推眼鏡,“提前背了多久?”
“昨晚背的。”林晚說。
“一晚上背完一百五十個單詞?”
“是的。”
趙老師不說話了。她走到林晚桌邊,拿起那本英語書,翻到單詞表。
書頁嶄新,沒有折痕,沒有密密麻麻的筆記,隻有幾個用鉛筆輕輕標注的音標。
“你用什麼方法背的?”趙老師問,語氣裡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探究。
“重複記憶。”林晚言簡意賅。
“重複多少遍?”
“每個單詞,重複二十遍以上。”
趙老師又看了她幾秒,眼神複雜,有懷疑,有驚訝,還有一絲……興味。
“很好,”她最終放下書,“繼續保持。”
林晚坐下。
她能感覺到,那些目光還粘在她背上,但現在,那些目光裡多了些彆的東西。
敬畏?嫉妒?還是……對“異常”的恐懼?
課間,她去上廁所。在隔間裡,聽見外麵兩個女生在壓低聲音聊天。
“……你看見沒?她居然真的一字不差。”
“肯定提前拿到抽查名單了吧?”
“單詞表就在書後麵,怎麼提前拿題?”
“那她怎麼背的?一晚上背一百五十個單詞,是人乾的事嗎?”
“誰知道呢……反正我覺得她不對勁。從開學就不對勁。”
“我也覺得。昨天她還敢懟周明軒呢。”
“周明軒?真的假的?”
“真的,我們班好幾個人都看見了……”
聲音隨著腳步聲漸漸遠去。
林晚推開隔間門,走到洗手池前,打開水龍頭。
冰冷的水流嘩嘩作響。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蒼白的臉。濃重的黑眼圈。一雙亮得嚇人的眼睛。
是不對勁。
她自己都知道。
“係統,”她在心裡說,“如果我表現得太過異常,會有什麼後果?”
【根據數據分析,當前異常程度在可控範圍內。】係統的聲音適時響起,【但如果持續超出常人理解範疇的表現,可能會引起係統性關注。】
“係統性關注?”
【學校、家庭、甚至更高層麵的注意。】係統解釋道,【在當前階段,建議保持適度低調。】
“適度低調?”林晚關掉水龍頭,冷笑一聲,“一邊逼我一天背一百五十個單詞,一邊讓我適度低調?”
【這是你的選擇。】係統的聲音毫無波瀾,【你可以選擇不完成任務,接受懲罰。或者完成任務,但控製表現程度。】
林晚不說話了。
她擦乾手,走出廁所。
走廊裡,周明軒站在窗邊,正在和幾個人說話。看見她出來,他的話頭戛然而止,目光投射過來。
那目光很複雜。有探究,有疑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敵意。
林晚沒理他,徑直走回教室。
但她能感覺到,那道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直到她消失在教室門口。
上午第三節,物理課。
物理老師是個胖胖的中年男人,姓孫,講課生動,喜歡打比方。
“今天我們講質點運動學,”孫老師在黑板上畫了個坐標係,“你們可以把質點想象成一個小人,在坐標上跑……”
林晚表麵上在聽課。
但她的腦子裡,同時在高速運轉著另一套程序——背單詞。
不是故意不聽課,而是她發現她能行。
她能一邊捕捉老師講課的重點,一邊在腦子裡“複習”剛才背的單詞。
就像電腦開啟了多線程處理,雖然效率會有所折損,但確實能同時進行。
是係統強化的結果?
還是她本來就有這能力,隻是上輩子沒被逼到絕境,從未發掘?
不知道。
她隻知道,她現在像個貪婪的饕餮,瘋狂地吞噬著一切能吞噬的知識。因為係統在逼她,因為任務在追她,因為那個“電擊”的威脅懸在頭頂,像一把隨時會落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午休,她沒去食堂。
王小雨給她帶了兩個包子,她一邊啃著乾硬的包子,一邊在草稿紙上推導物理習題。
“你不吃飯會胃疼的。”王小雨看著她,一臉擔憂。
“我在吃。”林晚咬了口包子,含糊不清地回答。
“這是包子,不是飯。”
“都一樣。”
王小雨看了她一會兒,重重歎了口氣,走了。
林晚繼續做題。
質點的位移、速度、加速度。基礎概念,基礎公式,基礎計算。不難。但題量很大,她需要時間。
下午第一節,化學課。
化學老師是個年輕的女老師,姓陳,講課語速快,板書龍飛鳳舞。
“今天我們講物質的量,”陳老師轉身在黑板上寫公式,“n=m/M,這是最基礎的公式,一定要記住……”
林晚在聽課。
但她的腦子裡,同時在複習物理,同時在背單詞,同時在規劃今晚要做的數學題。
像一台嚴重過載的機器,CPU在發燙,風扇在狂轉,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但還在堅持運行。
【警告:檢測到宿主注意力分散過度,學習效率下降至正常水平的73%。】係統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知道。”林晚在心裡說。
【建議專注當前課程。】
“但我沒時間。”
【任務時間安排是合理的。以你當前的能力,隻要合理規劃,可以完成。】
“如果我完成不了呢?”
係統沉默了幾秒,這短暫的沉默在林晚聽來,比任何威脅都可怕。
【你會被懲罰。】
“那就懲罰吧。”林晚說。
她不是在賭氣。她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如果她完成不了,那就接受懲罰。電擊也好,彆的也好。她沒得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