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有武握著劍,忽然明白了什麼。
他站起身,擺出《玄陽劍訣》上的起手式。這一次,暖流出現得比之前快得多,也強得多。它從丹田升起,沿著某種特定的路線流遍全身,最後彙聚到握著劍的右手。
財有武福至心靈,朝著虛空輕輕一揮。
沒有聲音,沒有光芒,但他清晰地感覺到,劍鋒劃過的地方,空氣被切開了。雖然隻是一瞬間的縫隙,但確實存在。
他真的有天賦。
這個認知讓財有武的心臟狂跳起來。他一遍又一遍地練習冊子上的動作,從生澀到熟練,從勉強到自然。體內的暖流越來越順暢,仿佛一條冬眠已久的蛇,正在緩緩蘇醒。
破曉時分,財有武終於體力不支,癱倒在地。但他臉上卻露出了這些年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他沒有立刻去找那位老者。不是不信任,而是想先靠自己弄明白一些事。
接下來的兩天,財有武白天依舊撿破爛,晚上則徹夜練劍。他發現自己進步神速,《玄陽劍訣》上殘缺的十二個姿勢,他已經掌握了前八個。體內的暖流也從最初的細絲變成了小溪,在經脈中奔湧不息。
第三天傍晚,財有武背著竹筐從鎮外回來,在街口被劉三刀的手下攔住了。
“小崽子,”那手下獰笑著,“劉爺說了,上次那老頭在,放你一馬。今天老頭走了,咱們該算算賬了。”
財有武平靜地看著他:“劉三刀在哪?”
“喲,還敢直呼劉爺名諱?”手下伸手來抓財有武的衣領,“跟老子走!”
他的手剛伸到一半,財有武動了。
不是後退,不是躲閃,而是向前踏了一步,同時右手在竹筐裡一探,握住了那截斷劍的劍柄。
沒有拔劍,隻是握著。
手下忽然感到一股寒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看見財有武的眼睛,那雙原本沉靜的眼睛裡,此刻仿佛有劍光在流轉。
“你……”手下咽了口唾沫。
“帶路。”財有武說。
劉三刀在鎮上的賭坊裡。說是賭坊,其實就是兩間打通的大屋,擺著幾張破桌子。此刻劉三刀正叼著旱煙,翹著二郎腿看人賭錢。
手下領著財有武進來時,賭坊裡瞬間安靜了。所有人都看向門口那個瘦小的身影。
劉三刀眯起眼睛,吐出一口煙:“小子,膽子不小啊,敢自己送上門來。”
財有武把竹筐放在門口,手裡依然握著那截斷劍。劍用破布裹著,隻露出劍柄。
“劉三刀,”財有武第一次直呼其名,“我來跟你做個了斷。”
賭坊裡響起一陣哄笑。
“了斷?就憑你?”劉三刀也笑了,笑得前仰後合,“小崽子,你是不是練功練傻了?真以為拿根燒火棍就能當劍使?”
財有武不說話,隻是看著他。
劉三刀笑夠了,臉色漸漸冷下來:“行,你想了斷是吧?老子成全你。”
他站起身,從牆邊拿起那把金背大環刀:“彆說老子欺負你。你能接老子三刀,以後在青石鎮,老子繞著你走。”
“不用三刀,”財有武說,“一刀定勝負。”
劉三刀一愣,隨即暴怒:“狂妄!”
他不再廢話,大步上前,舉刀便劈。這一刀用了七分力,刀風呼嘯,勢大力沉,是要把財有武連人帶“劍”劈成兩半的架勢。
賭坊裡的人紛紛後退,生怕濺一身血。
財有武沒有退。
在刀鋒臨頭的刹那,他動了。不是硬接,不是格擋,而是側身、進步、拔劍。
裹劍的破布飄落,暗紅色的斷劍在昏暗的賭坊裡劃出一道赤芒。
沒有金屬碰撞的巨響,隻有一聲輕微的、仿佛布帛撕裂的聲音。
劉三刀保持著劈砍的姿勢,僵在原地。他手中的金背大環刀,從刀尖到刀身,出現了一道筆直的裂縫。然後,上半截刀身緩緩滑落,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斷口光滑如鏡。
賭坊裡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著那柄被斬斷的刀,以及財有武手中那截不起眼的斷劍。
劉三刀低頭看著手中的半截刀,又抬頭看看財有武,臉上先是茫然,然後是震驚,最後是恐懼。
“你……”他的聲音在發抖。
財有武收起劍,劍鋒指向地麵:“你輸了。”
說完,他轉身走向門口,背起竹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賭坊。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賭坊裡才炸開了鍋。
“看……看見了嗎?劉爺的刀……”
“那小子真的……”
“劍骨!這就是傳說中的劍骨吧?”
“命硬,真是命硬啊……”
劉三刀癱坐在椅子上,看著地上的半截刀身,渾身冷汗。他忽然想起小時候聽過的傳說:有些人生來就與劍有緣,即使沒有靈根,也能以劍入道。這種人被稱為“劍骨”,萬中無一。
他居然得罪了一個劍骨。
“劉爺……”手下小心翼翼地湊過來。
劉三刀一巴掌扇過去:“滾!都給老子滾!”
財有武走在回石屋的路上,心情卻異常平靜。斬斷劉三刀的刀,並沒有帶來想象中的快意,反而讓他感到一種淡淡的疲憊。
他知道,從今天起,青石鎮的人看他的眼神會不一樣了。但他更知道,這還遠遠不夠。
回到石屋,他繼續練劍。這一次,他不再局限於《玄陽劍訣》上的姿勢,而是開始嘗試自己的理解。斷劍在手中越來越靈活,體內的暖流也越來越磅礴。
午夜時分,財有武忽然感到眉心一陣劇痛。那股灼熱感又出現了,比前幾次都強烈。他盤膝坐下,閉目內視。
在意識的深處,他再次看到了那柄赤紅巨劍。但這次,劍身上的龍活了。它緩緩遊動,龍睛睜開,看向財有武。
“赤霄……”一個蒼老而威嚴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吾名赤霄。”
財有武屏住呼吸。
“吾沉睡了……多久了?”聲音似乎在回憶,“千年?萬年?記不清了……”
“你是誰?”財有武在意識中問道。
“吾是劍,也是靈。”聲音說,“上古之戰,吾主隕落,吾身崩碎,隻餘一縷殘靈,寄於碎片之中,等待複蘇之日。”
“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有劍胎。”赤霄說,“劍胎是容器,能溫養劍靈。更重要的是,你的心性……很像他。”
“像誰?”
“吾主。”赤霄的聲音裡流露出一絲懷念,“他也是個倔強的人,認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但他心中有蒼生,劍下有慈悲。”
財有武沉默了。
“孩子,”赤霄的聲音變得溫和,“你想變強嗎?真正的強,不是欺負弱者,而是保護想保護的東西。”
“想。”
“那好,”赤霄說,“從今日起,吾教你劍道。但你要記住:劍是凶器,也是仁器。用劍之人,心中當有尺,衡量善惡,度量生死。”
財有武鄭重地點頭。
赤霄開始傳授真正的劍道。不是招式,不是心法,而是一種“意”。劍意如流水,可柔可剛;劍意如烈火,可焚可暖;劍意如磐石,可守可鎮。
財有武如饑似渴地吸收著。他的意識沉浸在劍道的海洋裡,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疲憊。
當第一縷晨光照進石屋時,財有武睜開眼。他的眼神變了,不再是孩童的單純,也不是早熟的沉靜,而是一種銳利的內斂,像未出鞘的劍。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渾身骨骼發出劈啪的輕響,仿佛在經曆某種蛻變。
推開門,財有武看見王大娘站在門外,手裡提著一個食盒。
“小武……”王大娘有些局促,“聽說你昨天……那個,沒事吧?”
“沒事。”財有武接過食盒,“謝謝王嬸。”
“謝什麼,”王大娘歎了口氣,“你這孩子,以後有什麼打算?”
財有武看向鎮西方向:“我要離開了。”
“離開?”王大娘一愣,“去哪?”
“去找那位老先生。”財有武說,“他說得對,我得去學真正的本事。”
王大娘眼睛紅了:“也好,也好。青石鎮太小,容不下你這樣的孩子。隻是……路上要小心,外麵不比家裡。”
財有武點點頭。他回屋收拾了東西——其實沒什麼可收拾的,隻有幾件破衣服、那本《玄陽劍訣》、還有那截斷劍。他把斷劍用布仔細裹好,綁在背上。
臨行前,財有武去了鎮外的墳地。那裡有兩座低矮的土墳,沒有墓碑,隻各立了一塊青石。
他在墳前跪下,磕了三個頭。
“爹,娘,”財有武輕聲說,“兒子要走了。等學成本事,再回來看你們。”
風吹過墳頭的荒草,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在回應。
財有武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青石鎮。這個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給了他苦難,也給了他堅韌。他不會忘記這裡,但也不會被這裡束縛。
背好行囊,他踏上了前往鎮西破廟的路。
走了約莫五裡地,財有武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側方的樹林:“出來吧。”
樹林裡靜了片刻,然後走出三個人——正是劉三刀和他的兩個手下。
財有武神色平靜:“還想報仇?”
劉三刀搖搖頭,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不,我是來……道歉的。”
財有武挑了挑眉。
“那天的事,是我不對。”劉三刀咬了咬牙,“在邊軍待了十年,回來發現爹娘沒了,媳婦跟人跑了,心裡憋著股邪火,就……就拿你撒氣。我不是東西。”
財有武沒說話。
劉三刀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這裡有點碎銀子,你路上用。”
“不用。”
“收下吧,”劉三刀硬塞過來,“就當……就當是賠你那幾天的傷。還有,鎮西十裡外那片林子不太平,最近有狼群出沒,你小心點。”
財有武看著劉三刀,終於接過了錢袋:“謝謝。”
劉三刀鬆了口氣:“那……保重。”
三人轉身離開了。財有武看著他們的背影,忽然覺得,這世上的人,也許並不全是非黑即白。
他繼續上路。又走了三裡,破廟的輪廓出現在視野裡。那是一座廢棄的土地廟,牆體斑駁,屋頂塌了一半。
廟前空地上,灰袍老者正盤膝而坐,麵前擺著一副棋盤,自己跟自己下棋。
聽到腳步聲,老者頭也不抬:“來了?”
“來了。”
“考慮好了?”
“考慮好了。”
老者終於抬起頭,看著財有武,眼中金光流轉:“你身上有變化。”
財有武點頭:“我見到了赤霄。”
老者執棋的手一頓:“赤霄劍靈蘇醒了?”
“隻是初步溝通。”
老者放下棋子,站起身,繞著財有武走了一圈,越看眼睛越亮:“好,好!劍胎未醒,劍靈已鳴。此等資質,千年未見。”
他停下腳步,鄭重地說:“貧道道號玄真,乃雲海宗外門長老。財有武,你可願拜我為師,入雲海宗修行?”
財有武跪下行禮:“弟子願意。”
玄真扶起他:“從今日起,你便是我玄真的關門弟子。我會傳你雲海宗正統心法,但你的劍道,還需赤霄劍靈指引。記住,劍是雙刃,既能護人,也能傷人。如何把握,全在你心。”
“弟子明白。”
玄真滿意地點頭,從袖中取出一枚玉簡:“這是雲海宗基礎心法《雲海訣》,你先研讀。三日後,我們啟程回宗。”
財有武接過玉簡,入手溫潤。他翻開一看,裡麵的文字仿佛活了過來,在眼前流轉。
“師父,”財有武忽然問,“雲海宗……是什麼樣的地方?”
玄真望向東方,目光悠遠:“那是一個……強者為尊的世界。有天才,有庸才,有善人,有惡人。你在青石鎮經曆的一切,在那裡隻會更殘酷,也更精彩。”
他頓了頓,看向財有武:“但那裡也有機會。隻要你夠強,就能改變命運,甚至改變更多人的命運。”
財有武握緊了手中的玉簡。他想起爹娘臨終前的話:“小武,好好活著,活出個人樣來。”
也想起赤霄劍靈的話:“劍下有慈悲。”
他要變強,強到能保護想保護的人,強到能讓這世道,少一些像他這樣的孩子。
夕陽西下,將師徒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長。青石鎮在身後漸漸模糊,而前方,是一個全新的、充滿未知的世界。
財有武踏上了一條注定不平凡的路。這條路有劍,有財,有武,更有他要守護的仁心。而這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