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格到了三萬兩時,舉牌的人少了。這時,一個聲音響起:“五萬兩。”
全場嘩然。出聲的是個蒙麵人,坐在角落,看不清麵容。
胖子激動得聲音發顫:“五……五萬兩!還有更高的嗎?”
無人應答。
“五萬兩一次!五萬兩兩次……”
“且慢。”
小蓮站了起來,摘下鬥笠。
全場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有人認出了她:“是蓮居士!財真人的親傳弟子!”
胖子臉色一變,但很快恢複笑容:“原來是蓮居士大駕光臨。怎麼,居士也對這本真跡感興趣?”
“不感興趣。”小蓮走上高台,“因為這是假的。”
台下頓時炸開了鍋。
“假的?怎麼可能!”
“蓮居士是財真人弟子,她說的應該沒錯……”
“可是聚寶閣從不賣假貨啊!”
胖子強作鎮定:“蓮居士,話不能亂說。您怎麼證明這是假的?”
小蓮從懷中取出一本書:“這才是財先生親筆所書《財武經》的真跡。”
她又取出筆墨紙硯:“這是先生用過的筆,這是先生調製的墨,這是先生常用的紙。諸位可以對比一下。”
她把真跡和拍賣品並排放在桌上。兩相對比,高下立判:真跡的字跡蒼勁有力,墨香淡淡;拍賣品的字跡雖然形似,但神韻全無,墨也無香。
更明顯的是紙張——財有武用的紙是特製的“青檀紙”,質地堅韌,泛著淡淡的青色;拍賣品用的就是普通宣紙。
“這……”胖子冷汗直流,“這可能是財真人用的不同紙張……”
“那這個呢?”小蓮又從懷中取出一頁紙,“這是先生臨終前寫的《行醫錄》草稿,上麵的字跡和真跡一模一樣,和拍賣品完全不同。”
鐵證如山。
台下議論紛紛,不少人開始怒視胖子。
“聚寶閣居然賣假貨!”
“騙子!退錢!”
“把金萬千叫出來!”
胖子慌了神:“諸位,諸位!這可能是個誤會……我們也是從彆人手裡收來的……”
“從誰手裡?”小蓮逼問。
“是……是一個叫清虛子的道士……”
小蓮心中冷笑——果然是他們。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樓上傳來:“蓮居士好手段。”
眾人抬頭,隻見一個穿著金色長袍的中年人從樓梯上走下來。他四十多歲,麵白無須,一雙眼睛精明銳利,手裡把玩著兩個玉球。
“金東家。”小蓮冷冷道。
金萬千走到台上,先是對台下拱了拱手:“諸位,今日之事,是我聚寶閣失察,讓假貨混了進來。我在此向各位道歉,所有參與拍賣的客人,保證金全額退還,另外每人補償一百兩。”
他轉向小蓮,皮笑肉不笑:“蓮居士打假有功,金某感激不儘。不過……居士今日此舉,恐怕不隻是為了打假吧?”
“那金東家以為是為了什麼?”
“為了立威。”金萬千緩緩道,“財真人仙逝多年,其傳承由蓮居士一係把持。如今江湖上冒出這麼多‘傳人’,居士坐不住了,所以要親自出麵,告訴天下人:隻有你們才是正統。”
小蓮心中一驚——這個金萬千,果然厲害,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金東家想多了。”她不動聲色,“我隻是不想讓先生的名聲被玷汙。”
“是嗎?”金萬千笑了笑,“那敢問蓮居士,財真人的真正傳承,到底是什麼?”
他轉向台下,提高聲音:“諸位,財真人一代聖賢,其所學博大精深。但據金某所知,蓮居士一係所傳,不過是些種地、治病、記賬的粗淺學問。真正的修行秘法、劍道精髓,卻秘而不宣。這是為何?”
台下又騷動起來。
小蓮深吸一口氣:“因為財先生根本就沒有什麼‘修行秘法’。他教的,就是如何好好活著,如何自立自強。劍道精髓?先生說過,真正的劍不在手中,而在心裡。心中有俠義,手無寸鐵也是劍客;心中無仁義,手握神兵也是屠夫。”
“說得好聽。”金萬千冷笑,“可若真如此簡單,為何財真人能以凡人之軀,斬殺金丹魔修?為何能著成《財武經》,教化萬民?這背後,若沒有高深修行,誰能做到?”
他頓了頓:“金某並非要與蓮居士為敵。相反,金某認為,財真人的傳承應該讓更多人受益。所以,金某提議:由聚寶閣出資,成立‘財武研究會’,廣邀天下英才,共同研究財真人的學問。而蓮居士一係,作為正統傳人,理應提供所有原始資料,包括財真人的手稿、筆記、甚至……那柄傳說中的劍。”
終於說到重點了。
小蓮看著金萬千,忽然笑了:“金東家繞了這麼大圈子,原來是為了這個。”
她轉身麵向台下:“諸位,我今天就在這裡,把財先生真正的傳承說清楚。”
全場寂靜。
“財有武,青石鎮孤兒,十歲父母雙亡,靠撿破爛為生。十五歲入雲海宗,因無靈根受儘白眼。二十歲創立義商會,辦學堂,教百姓識字、種地、治病、自強。三十歲為護百姓,獨戰魔修,重傷失明。四十歲著成《財武經》,留下‘劍不在手而在心,財不在囊而在手’的訓誡。四十三歲,油儘燈枯,安然離世。”
她頓了頓:“這就是財先生的一生。沒有奇遇,沒有秘法,有的隻是一顆不肯熄滅的善念,和一副不肯彎曲的脊梁。”
“他打敗魔修,靠的不是高深修為,是萬民願力;他著書立說,靠的不是天賦異稟,是親身經曆;他教化萬民,靠的不是神通法術,是腳踏實地。”
小蓮的聲音在廳中回蕩:“所以,財先生的傳承,從來不是什麼秘法、神器。而是這個道理:人,可以靠自己,活得有尊嚴。”
她看向金萬千:“金東家想要手稿、筆記,可以。藏書閣裡所有財先生的著作,都對外開放,任何人都可以借閱、抄錄。至於那柄劍……”
她從懷中取出一塊鐵牌——正是當年葬劍時熔鑄的那塊。
“劍已經化了,化作了養料,滋養了一棵樹。”她把鐵牌放在桌上,“如果非要找什麼‘神器’,那就是這棵樹。它長在白石村村口,春天開花,夏天遮陰,秋天結果,冬天挺立。每一個在樹下讀書的孩子,每一個在樹下乘涼的老人,都是財先生傳承的一部分。”
金萬千盯著那塊鐵牌,臉色變幻不定。
台下,眾人麵麵相覷。有人失望,有人沉思,也有人……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一個年輕書生站起來,深深一躬:“蓮居士一席話,晚生受教了。原來真正的傳承,不在故紙堆裡,不在神兵利器中,而在日常生活中,在自強不息裡。”
又一個江湖客站起來:“說得對!老子闖蕩江湖二十年,見過太多人為了秘籍神器打生打死,最後都是一場空。財真人這樣的,才是真英雄!”
“我也明白了!從明天起,我就送孩子去財武學堂讀書,不圖他成仙成聖,隻求他學會怎麼做人!”
議論聲此起彼伏。很多人眼中的貪婪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澄明。
金萬千知道,今天這場戲,他輸了。不僅沒得到想要的,還讓聚寶閣聲譽受損。
但他畢竟是商人,能屈能伸。他哈哈一笑,拱手道:“蓮居士一番話,如醍醐灌頂。金某受教了。從今往後,聚寶閣絕不再炒作財真人之名。另外,為表歉意,金某願捐銀五千兩,資助財武學堂。”
小蓮深深看了他一眼:“金東家有心了。錢可以捐,但有個條件:必須用在實處,賬目公開。”
“自然,自然。”
拍賣會草草收場。人們陸續散去,但很多人走之前,都來向小蓮行禮致意。
等人都走了,念武才鬆了口氣:“娘,剛才真險。要是金萬千硬來……”
“他不會。”小蓮說,“商人重利,但也重名。今天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他要是硬來,聚寶閣的牌子就砸了。而且……他真正想要的,可能不是那些東西。”
“那是什麼?”
“影響力。”小蓮看著金萬千離去的方向,“他想通過掌控財先生的‘傳承’,獲得在修真界和民間的聲望。但今天之後,他應該明白了:財先生的傳承,不是誰能掌控的。它在每一個人心裡。”
她收起鐵牌,對念武說:“走吧,回家。”
走出聚寶閣時,天已經黑了。街道上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小蓮忽然看見,街角有個說書人,正在講財有武的故事。圍了不少人,聽得津津有味。
“……那財真人雙目雖盲,心眼卻亮。一劍斬出,不是劍氣,是金光。金光過處,魔修潰散,百姓得救。可他老人家說:這不是我的力量,是萬民的力量……”
說書人講得繪聲繪色,聽眾們聽得如癡如醉。
小蓮停下腳步,聽了一會兒。故事裡有很多誇張、編造的成分,但核心的精神——為民請命、自強不息——卻沒有變。
她忽然明白了。
傳言終究是傳言,會扭曲,會誇大,會失真。但隻要核心的精神還在,隻要還有人在傳頌,財有武就沒有真正離開。
就像那棵銀杏樹,年年落葉,年年新發。
生生不息。
“走吧。”她對念武說。
母子倆融入夜色,走向城門方向。
身後,說書人的聲音還在回蕩:
“……所以說啊,這世上有沒有神仙,咱們不知道。但像財真人這樣的人,就是咱們老百姓心裡的活神仙……”
月光灑在青石板路上,灑在匆匆行人的肩上,灑在這座千年古城的每一個角落。
而江湖上的謠傳,還在繼續。
隻是從今天起,多了一個版本:財有武的傳承,不在秘籍,不在神器,而在每一個自強不息的普通人心裡。
這個版本,也許不夠神奇,不夠刺激。
但,這才是真相。
也是最好的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