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量顯示:17%。
沉默再次籠罩車廂。希望出現又破滅,往往比一直沒有希望更消耗心力。
車輛重新上路。這次開了不到半小時,前方地形雷達顯示,古河道開始分叉。主河道繼續向東北延伸,但左側出現了一條寬度隻有主河道三分之一、但坡度更陡的支流河道。同時,嶽坤腕上的手表震動模式變了——不再是穩定的單一方向指引,而是出現了兩個強度相近但頻率略有差異的信號源,一個指向主河道深處,另一個微微偏向左側支流。
“兩個信號。”嶽坤說,“主河道的信號更強,但變化平緩。支流的信號弱一些,但有……周期性脈動。”
“脈動?”蘇妍立刻調諧自己的監測設備,“什麼樣的脈動?”
“像心跳。很慢,大約每分鐘十二次。每次脈動時信號強度增強大約百分之五,持續兩秒後衰減。”嶽坤仔細感受著手腕傳來的觸感,“主河道的信號沒有這個特征。”
林雨調出之前加載的、不完整的勘探車曆史路徑圖。“父親的車當年走的是主河道。記錄顯示,他也在分叉點停留過,標注是‘支流有異響,未深入’。”
“異響……”趙鐵軍看向左側漆黑的支流入口,“什麼樣的異響能讓一個科學家放棄探索?”
“也可能是時間不夠,或者設備限製。”蘇妍分析,“但我們現在有他當年沒有的信息——你的手表探測到了支流方向有周期性脈動信號。這在諧振傳導理論裡,通常意味著……那邊存在某種規律性的能量釋放或地質活動。”
“比如間歇性地熱噴口?”林雨眼睛一亮,“如果有周期性噴發的地熱活動,我們就有可能補充能源!”
“也可能是有規律的地下水脈衝擊,或者某種我們還沒理解的地質‘呼吸’現象。”嶽坤謹慎地說,“但那是未知區域。父親當年放棄了,一定有他的理由。”
“我們的電量還能支撐做一次小規模勘探嗎?”趙鐵軍問。
蘇妍計算了一下:“如果隻派一個小型無人機進去偵查,往返十公裡範圍內,消耗不到總電量的百分之一。我們有四架‘夜蝠’無人機,本來就是用於前方偵察的。”
“那就派一架。”嶽坤做出決定,“我們先在這裡休整,等無人機偵查結果。如果支流儘頭什麼都沒有,或者危險係數太高,我們就繼續走主河道。如果……”
他沒有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個“如果”意味著什麼——那可能是絕境中的一線生機,也可能是一個更深的陷阱。
無人機從車頂發射艙滑出,悄無聲息地沒入左側支流的黑暗。控製屏幕亮起,傳來無人機攝像頭拍攝的搖晃畫麵:支流河道更狹窄,岩壁更粗糙,有明顯的坍塌痕跡。無人機向前飛行了大約三公裡後,畫麵裡開始出現淡淡的、霧氣一樣的物質。
“水汽。”蘇妍盯著光譜分析,“溫度……在升高。前方兩公裡處,熱源輻射讀數明顯上升。”
無人機繼續深入。霧氣越來越濃,畫麵開始模糊。突然,一陣低沉、悠長的“嗡——”聲從無人機的音頻傳感器傳來,持續了約十秒,然後停止。幾十秒後,又重複了一次。
“就是它。”嶽坤看著手表——支流方向的信號正在脈動增強,與那“嗡”聲完全同步。
無人機穿透最後一片濃霧。
畫麵豁然開朗。
那是一個比主河道略小的洞窟,但景象截然不同:洞窟底部不是乾涸的河床,而是一個直徑約五十米的、沸騰的乳白色水池。池水翻滾著,冒出濃密的水蒸氣。更令人驚異的是,水池中央,每隔大約五秒,就有一股明顯的水流從池底向上噴湧,帶動整個池麵劇烈波動,並發出那悠長的“嗡”鳴聲。
而在水池邊緣的岩壁上,布滿了一層厚厚的、黃褐色的沉積物。無人機的微距攝像頭拉近——那些沉積物呈現出規則的蜂窩狀結構。
“地熱間歇泉。”林雨吸了口氣,“而且這個沉積物……是矽華。高純度二氧化矽沉積。這說明泉水的二氧化矽含量極高,溫度也……等等,溫度讀數多少?”
蘇妍已經調出來了:“池水表麵溫度:92攝氏度。噴湧核心溫度估計超過150度。矽華沉積厚度……至少有幾米。這個泉已經活動了很久很久。”
“能量呢?”嶽坤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熱輸出功率……估算足夠為‘地蠍’的聚變電池補充到百分之五十以上。”蘇妍的聲音裡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激動,“但是——泉水是強酸性,pH值估計在2到3之間。而且噴湧不規律,我們需要設計一個耐酸、耐高溫、還能在間歇期固定住的轉換裝置。這不容易。”
畫麵中,間歇泉再次噴發,水柱衝起三四米高,蒸汽彌漫。
趙鐵軍看著那沸騰的池水:“所以,我們要麼繼續走主河道,賭前麵還有未知的、更容易利用的能源。要麼……去征服這個酸性沸水潭。”
無人機的電量提示閃爍,開始自動返航。
嶽坤看向屏幕上的兩個選擇。主河道:已知,安全,但能源耗儘是必然結局。支流:危險,未知,但有一池沸騰的希望。
“我們需要製定一個接觸間歇泉的方案。”他說,“在無人機帶回來更多數據之前,我們先吃飯。我餓壞了。”
這個極其務實的轉折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然後,林雨先笑了起來:“說實話……我也餓了。今天吃幾號餐?”
“七號。醬汁土豆泥配合成肉丸。”蘇妍從儲物櫃拿出加熱餐包,語氣裡帶著點無可奈何,“基地應急餐包,第VII型。吃了三十多個小時,我現在看到這個顏色都有點條件反射。”
趙鐵軍接過餐包,拆開包裝,盯著裡麵糊狀的混合物看了兩秒。“至少熱量夠。”他咬了一口,咀嚼了幾下,“就是這口感……讓我想起以前野外拉練時吃的自熱野戰口糧。不過那個肉塊更柴。”
“至少野戰口糧還有不同口味。”蘇妍歎了口氣,“這個VII型,據說設計初衷就是‘絕對營養均衡和味覺中性化’,防止長期食用導致味覺厭惡。結果就是……它成功地做到了沒什麼味道。”
林雨小口吃著,忽然說:“我有點想念基地食堂了。就昨天早上,災變剛發生那會兒,食堂供應的還是正常的早餐。我搶到了一個豆沙包,還抱怨餡兒太甜。”
短暫的沉默。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奇異的恍惚。僅僅四十小時前,世界還有豆沙包,還有“太甜了”這種微不足道的抱怨。現在,他們在地下一千多米,討論著如何從酸性沸水裡偷一點能量。
嶽坤咽下最後一口糊狀物,擰開水壺喝了一口。“等我們帶著錸187回去,”他頓了頓,聲音不高但清晰,“我申請讓食堂給我們四個人,單獨做一頓。不做VII型,不做合成肉。就用‘女媧’生態實驗棚裡最好的收成,做點……有味道的東西。”
“這個好。”蘇妍眼睛微微一亮,“我記下了。指揮官,你這算是正式承諾。”
“嗯。”嶽坤點頭,“所以,為了這頓有味道的飯,我們得把眼前這池子酸水搞定。”
無人機的回收提示音輕輕響起。
玩笑和懷念被收斂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到控製屏幕上。間歇泉的數據正在滾動,危險的機遇等待評估。
抉擇的時刻,已然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