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穀中燈火通明,數百天兵正在挖掘——他們不是在挖礦,是在挖墳。一具具古老的屍骨被拖出,堆成小山。幾個穿著黑袍的修士站在屍堆旁,手中法器射出慘綠色的光,照在屍骨上。
屍骨開始“融化”,化作粘稠的黑色液體,液體中凝結出一枚枚暗紅色的晶石——記憶結晶,但充滿了怨氣和痛苦。
白蘅的手在抖。她將這一幕錄下。
突然,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你在做什麼?”
白蘅猛地回頭,瞳孔驟縮。
來人是個女子(畫麵模糊,看不清臉),穿著墨色長裙,裙擺繡著星月紋。她伸手:“玉簡給我。”
白蘅後退:“你是誰?”
“天道院,瑤光。”女子平靜地說,“你錄的東西,涉及天界機密。交出來,我可以當沒看見。”
“機密?”白蘅聲音發顫,“他們在用古戰場屍骨提煉怨念結晶!這是禁術!天界律法明文禁止——”
“律法由天界製定。”瑤光打斷她,“解掌院有特許手令。白蘅姑娘,我勸你彆管閒事。九尾狐族已經式微,你不想給族人惹禍吧?”
白蘅握緊玉簡,尾巴根根豎起:“我要舉報。”
瑤光眼神一冷:“那就彆怪我了。”
她抬手,掌心浮現金色法陣——是記憶清洗術的前兆。
白蘅轉身就逃。
畫麵劇烈晃動,是她在林間狂奔。身後追擊的不止瑤光,還有三個黑影,速度極快。
逃到一處懸崖邊,無路可退。
白蘅轉身,將玉簡吞入口中,雙手結印——她在用九尾狐秘術,將記憶強行剝離,封入自己的一截尾骨。
瑤光追到,看到她的動作,臉色一變:“你瘋了?剝離記憶會燒毀識海!”
“那也比被你們洗乾淨強!”白蘅嘴角溢血,但眼神決絕,“這段記憶……會有人看到的……”
她抽出匕首,斬下一截尾骨,用最後的力氣拋下懸崖。
然後她轉身,麵對追兵。
畫麵最後一幕,是三個模糊的身影走近。最前麵的是漆雕無忌(年輕許多,但眼神已冷),他手中提著劍。左側是雲中君(神情複雜,欲言又止)。右側……是解青竹。
解青竹沒有看白蘅,他在看漆雕無忌,嘴唇微動,說了句什麼。
但畫麵在此徹底碎裂。
狐尾骨的光芒熄滅,化作一捧灰燼,從解離指間滑落。
她坐在燈下,臉色蒼白如紙。
原來如此。
師父當年確實知情。他甚至可能默許了瑤光和漆雕無忌的行為——為了獲取足夠的記憶結晶,完成“鎖天”大陣。白蘅是犧牲品之一。
但他又留下了後手。玉簡,給“她”的玉簡。還有那句話——“瘟疫是我發明的,但解藥,藏在瘟疫裡。”
解離緩緩抬頭,看向窗外。
天快亮了。血色天幕淡了一些,但依舊籠罩京城。街上傳來的慘叫聲少了許多,不是瘟疫緩解了,而是……能叫出聲的人,越來越少了。
她收起三枚魂晶,起身走到後院,打井水洗臉。冰冷的水刺激著皮膚,讓她清醒。
然後她回到廳堂,開始整理工具——特製的琉璃瓶、藥粉、銀針、符紙。她需要為接下來去黑風山做準備,也需要為京城可能爆發的全麵瘟疫做準備。
卯時三刻,後門傳來約定的敲門聲。
夙夜回來了,帶著一個沉重的布包。布包打開,裡麵是七枚琉璃瓶,每枚瓶中都封著一團暗紅色的絮狀物——感染者記憶樣本,取自西苑隔離區。
“情況在惡化。”夙夜聲音沙啞,“西苑已經收容了三百二十個感染者。太醫嘗試了所有鎮靜術法,都沒用。國師下令……明天日出時,若還沒有控製方法,就……”
他頓了頓:“就‘淨化’。”
解離抬頭:“什麼意思?”
“字麵意思。”夙夜眼神冰冷,“用陣法焚燒整個西苑,連人帶瘟疫一起燒掉。國師的說辭是:‘為保全城,不得不行非常手段’。”
“漆雕無忌同意了?”
“他就是推動者。”夙夜從懷中取出一份卷軸,展開——是天界傳令的抄本,蓋著戰神印,“今晨剛到的命令,授權國師‘必要時可采取極端措施控製疫情’。落款是漆雕無忌,副署人是……雲中君。”
解離盯著卷軸上的印章,忽然笑了:“所以他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用瘟疫清洗人間。”
夙夜皺眉:“那是什麼?”
“是收集。”解離指著那些感染者記憶樣本,“瘟疫會讓人的記憶崩潰、碎片化,但碎片化的記憶更容易被提取和提煉。他在用京城三百萬人口,做一場大型實驗——批量生產記憶結晶。”
她頓了頓:“黑風山的古戰場礦脈,是舊礦。京城這場瘟疫,是新礦。他要的是足夠多的記憶能量,來做某件事。”
“鎖天大陣?”夙夜想起檔案中的內容。
“不。”解離搖頭,“鎖天大陣需要的是純淨記憶。瘟疫產出的記憶充滿怨念和瘋狂,不適合。他要做的……可能是彆的,更危險的東西。”
前門忽然被敲響。
不是國師府衛兵那種粗暴的砸門,而是輕輕的、有節奏的叩擊。
聞人語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依然慵懶,但多了一絲急迫:“解掌櫃,開門。有情況。”
解離拉開一道門縫。聞人語閃身而入,她換了一身便於行動的墨色勁裝,長發束成高馬尾,肩上背著一個鼓囊囊的皮囊。
“黑風山那邊有動靜了。”聞人語放下皮囊,從裡麵取出一麵水鏡,鏡麵正顯示著黑風山山穀的俯瞰畫麵,“一個時辰前,三百黑甲衛封鎖了進山要道。半個時辰前,國師府的三位陣法師抵達,開始在山穀中央布陣——是大型提煉陣,規模比我預估的大三倍。”
水鏡畫麵拉近,山穀中已經挖開了數十個深坑,坑底隱約可見森森白骨。陣法師正在白骨上刻畫符文,慘綠色的光芒連成一片。
“他們在搶時間。”聞人語說,“按這個進度,最遲今晚子時,第一批結晶就能提煉完成。一旦結晶產出,漆雕無忌的人會立刻帶走。我們沒機會了。”
夙夜看向解離:“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現在。”解離已經開始收拾東西,“聞人語,你準備的山路地圖和破陣方案。夙夜,執法司的接應人手就位了嗎?”
“已經就位,但人數不多,隻有二十人。”夙夜說,“國師府在山外布置了三層警戒,強攻不可能。”
“不用強攻。”解離從櫃台下取出一個木盒,打開,裡麵是十二枚拇指大小的黑色晶石,“‘影遁石’,師父留下的。激活後可以隱匿身形和氣息一個時辰,足夠我們潛入山穀核心。”
聞人語拿起一枚影遁石,對著光看了看:“白澤真品。這東西市麵上已經絕跡了。”
“所以省著用。”解離將三枚影遁石分給兩人,自己收起剩下的,“計劃分三步:一,潛入山穀,破壞提煉陣核心;二,在破壞前,儘可能盜取已提煉的結晶樣本——我需要分析他們的提煉手法;三,撤離時觸發我提前布下的‘記憶風暴’符,讓山穀裡所有記憶碎片失控暴走,乾擾他們至少三天。”
夙夜皺眉:“記憶風暴會無差彆攻擊,我們的影遁石不一定能完全防護。”
“所以要快。”解離看向聞人語,“你娘的記憶裡,有沒有提到黑風山礦脈的特殊之處?比如,有沒有天然的安全區?”
聞人語想了想:“有。我娘當年探查時,發現山穀北側崖壁有一個天然溶洞,洞口被藤蔓遮蔽,洞內……似乎有某種力量,能隔絕記憶波動。”
“那就以溶洞為撤退點。”解離拍板,“夙夜,你通知接應的人,在溶洞外彙合。如果計劃順利,我們子時前能出來。如果不順利……”
她頓了頓:“如果不順利,你們先走,彆管我。”
聞人語挑眉:“這麼有犧牲精神?”
“不是犧牲。”解離語氣平靜,“是我有必須活著回來的理由。師父留下的謎題,還沒解開。”
她背起準備好的行囊,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憶蓮樓。
廳堂裡,燈火昏黃,琉璃瓶在櫃台上一字排開,像沉默的哨兵。後院井沿的青苔在晨光中泛著濕潤的光。樓上密室的暗格裡,還鎖著那段關於師父之死的記憶。
“走吧。”她說。
三人從後門離開,身影沒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街角,那個墨袍影衛從陰影中緩緩走出,盯著憶蓮樓緊閉的門,抬手按在耳畔——那裡貼著一枚傳音符。
“目標三人離城,向西。”他低聲說,“是否截殺?”
傳音符中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不必。讓他們去黑風山。按計劃,等他們進穀後……封山。”
“是。”
影衛身形消散,仿佛從未存在。
而此刻,東方天際,第一縷晨光刺破血色天幕,照在憶蓮樓的招牌上。
招牌下,那行小字在光中清晰可見:
修補記憶,價格麵議。生死不論,後果自負。
晨風拂過,招牌輕輕搖晃。
像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