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島在東海深處,尋常海圖不載。
解離混在押送隊伍裡,蜷在狹小的船艙底倉。四周是十九個南疆蠻族——男女老少都有,被特製的鎖鏈捆著,眼神空洞,像已經認命。空氣裡彌漫著汗味、海腥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香氣,那是鎖鏈上塗抹的“鎮魂香”,能讓人意識昏沉。
她閉著眼,假裝昏睡,實則通過赤瞳提前植入耳中的“子母傳音螺”,接收外麵的動靜。
“還有半個時辰到。”赤瞳的聲音很輕,帶著雜音,“主將,您右手邊的艙板下,我藏了一套守衛製服和令牌。上岸後找機會換上,混進巡邏隊。我會在第三換崗點等您。”
解離指尖微動,觸到艙板縫隙。
船在海浪中顛簸。她能聽見甲板上守衛的腳步聲、低語聲,還有遠處隱隱傳來的雷聲——不是自然的雷,是琉璃島外圍“迷天幻陣”運轉時的能量波動。
時間一點點過去。
忽然,船身一震,靠岸了。
艙門打開,刺眼的光照進來。幾個黑衣守衛進來,粗暴地拽起蠻族,往外推。解離混在人群中,低著頭,腳步虛浮,和其他人一樣被推搡著走上甲板。
眼前景象讓她心頭一沉。
琉璃島不像個島,更像一座浮在海上的黑色堡壘。岩石是詭異的墨黑色,寸草不生,隻有密密麻麻的符文刻滿每一寸表麵。島嶼中央矗立著一座高塔,塔尖懸浮著一枚巨大的暗紅色晶石——正是黑風山核心的縮小版,正緩緩旋轉,向四周輻射著肉眼可見的暗綠色波紋。
疫毒波動。
整座島就是一個巨大的瘟疫培養皿。
“快走!”守衛推了她一把。
解離踉蹌著跟上隊伍。他們被押著穿過一道又一道閘門,每過一道,身後的門就轟然關閉。空氣越來越陰冷,牆壁從岩石變成金屬,地麵光滑如鏡,倒映著天花板上慘綠色的熒光符文。
終於,他們停在一間巨大的牢房前。
鐵柵欄升起,裡麵是上百個同樣的鐵籠,每個籠子裡都關著人——或者說,曾經是人。有些人皮膚潰爛,露出森森白骨;有些人眼睛變成暗綠色,在籠子裡瘋狂撞擊;還有些人靜靜地躺著,胸膛起伏微弱,身上插滿了管子,管子裡流動著粘稠的暗紅色液體。
“記憶養料”。
解離見過這東西——在執法司卷宗裡,漆雕無忌用活人的記憶和精血,喂養疫獸精魄。
“新人進去!”守衛頭目指著最裡麵一排空籠子,“老規矩,先抽血驗體,合格的送下層,不合格的……就地處理。”
幾個白袍人拿著針筒和儀器走過來,開始給蠻族抽血。血液滴入一個水晶碗,碗底刻著符文,血液觸到符文,會泛起不同顏色的光——紅色代表健康,黃色代表虛弱,黑色代表……已經被疫毒汙染。
解離排在隊伍末尾,腦子飛速運轉。
她的血不能驗。戰神血脈一旦暴露,立刻就會驚動漆雕無忌。
就在白袍人拿著針筒走向她時——
“等等。”一個聲音從牢房外傳來。
赤瞳走了進來,穿著基地高級主管的墨綠色製服,胸前彆著“甲等權限”徽章。他身後跟著兩個親衛,眼神銳利。
“這批新人裡,有幾個是我特意挑的‘特殊體質’。”赤瞳語氣平淡,“直接送七層,首席要親自檢查。”
守衛頭目一愣:“赤瞳大人,這不合規矩……”
“規矩是首席定的。”赤瞳冷冷看他一眼,“還是說,你要親自去跟首席解釋?”
守衛頭目臉色一白,低頭:“不敢。那就……按您說的辦。”
赤瞳揮揮手,兩個親衛上前,從隊伍裡點出五個人——包括解離,還有其他四個看起來相對健康的蠻族。
“帶走。”
解離被押著離開牢房,跟著赤瞳走進一條更深的通道。
通道兩側是透明的觀察窗,裡麵是各種實驗室。解離透過玻璃看到:一個房間裡,十幾個實驗體被固定在手術台上,頭頂插著導管,導管另一端連接著一枚暗紅色的晶石——晶石正從他們腦中抽取記憶,實驗體痛苦地抽搐,口吐白沫;另一個房間裡,疫毒被注入動物體內,那些動物在幾息內腐爛成一灘膿水;還有一個房間……空蕩蕩,隻有中央放著一把椅子,椅子上綁著一個少年,少年麵前懸浮著一枚碎片——創世記憶碎片,少年七竅流血,身體正在透明化。
“他們在測試凡人對創世記憶的承受極限。”赤瞳的聲音通過傳音螺傳來,壓抑著憤怒,“這三個月,已經死了四十三個。首席說,隻要找到一個能承受萬分之一的,就賺了。”
解離握緊拳頭。
通道儘頭是一部升降梯。赤瞳用權限卡刷開,五人被推進去。電梯下降,數字跳動:B2、B3、B4……直到B7。
門開。
第七層和上麵完全不同。這裡沒有實驗室,沒有觀察窗,隻有一條長長的、昏暗的走廊,走廊儘頭是一扇厚重的金屬門,門上刻著一個巨大的、扭曲的符文——疫獸“蜚”的圖騰。
門前站著四個守衛,不是普通黑衣,而是穿著暗金色鎧甲,連麵部都覆著麵罩,隻露出一雙暗綠色的眼睛。他們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讓解離瞳孔微縮——
“疫化守衛”。
漆雕無忌把疫毒植入了自己親衛的體內,讓他們獲得強大的力量和免疫力,但也變成了半人半疫的怪物。
“赤瞳大人。”一個疫化守衛開口,聲音像砂紙摩擦,“首席吩咐,特殊體質直接送進‘疫室’。”
“我知道。”赤瞳亮出權限卡,“開門。”
守衛仔細檢查了卡片,又用某種儀器掃描了赤瞳全身,確認無誤,才在門上按下一串複雜的密碼。
金屬門無聲滑開。
一股濃烈的、甜膩中帶著腐臭的氣味湧出。解離屏住呼吸,跟著走進去。
裡麵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空間,高約十丈,直徑超過三十丈。地麵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構成一個龐大的法陣。法陣中央,懸浮著一枚——
“活體魂晶”。
解離終於看到了母本。
那是一枚拳頭大小的暗金色晶石,表麵不是光滑的,而是布滿細微的、搏動的凸起,像一顆畸形的心臟。晶石內部,封著一團不斷扭曲的暗綠色霧氣,霧氣中隱約可見一隻獨眼的牛首蛇尾虛影——疫獸“蜚”的精魄。
晶石下方,連著一根根細如發絲的透明導管,導管另一端插入地麵法陣的各個節點,正從法陣中汲取能量。每汲取一次,晶石就搏動一下,釋放出一縷暗綠色的疫毒,疫毒順著天花板上的通風管道,被輸送到上層,擴散到整個基地,乃至……通過某種方式,傳到京城。
“這就是瘟疫的源頭。”赤瞳低聲說,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它已經蘇醒了七成。首席計劃用九尾狐心頭血徹底激活它,然後植入載體,製造出受控的‘疫神’。”
解離盯著那枚活體魂晶,腦中飛速計算。
要摧毀它,不能強攻——晶石本身極其脆弱,但周圍布滿了自毀裝置。一旦受到攻擊,整個第七層會在三息內坍塌,沉入海底。而且晶石裡的蜚精魄一旦釋放,會瞬間汙染方圓百裡的海域,造成不可估量的災難。
隻能先破解封印,安全取出精魄,再用特殊容器封印。
就在這時,房間另一側的小門開了。
漆雕無忌走了進來。
不是分身,是本尊。
他穿著簡單的黑色長袍,沒戴冠,長發披散,手裡拿著一卷古舊的羊皮紙。看到赤瞳和解離等人,他挑了挑眉。
“赤瞳,效率不錯。”他走到法陣邊緣,目光掃過五個“特殊體質”,在解離身上停留了一瞬——但解離偽裝得很好,氣息完全收斂,看起來就是個普通蠻族少女。
“這個,”漆雕無忌指著解離旁邊一個壯碩的蠻族男子,“體質不錯,先抽一管血,試試對疫毒的耐受性。”
赤瞳點頭,示意親衛上前。蠻族男子掙紮,被疫化守衛按住,抽血。血液注入一個特製的水晶管,漆雕無忌將水晶管靠近活體魂晶——
晶石突然劇烈搏動!
暗綠色的霧氣瘋狂翻滾,蜚的精魄虛影猛地撞向晶壁,獨眼死死盯著那管血,透出貪婪的渴望。
“果然……”漆雕無忌笑了,“蠻族血脈中的原始野性,能刺激疫毒活性。很好,赤瞳,這批貨你挑得不錯。”
他放下水晶管,目光又轉向解離。
“這個女的看著弱了些,但眼神……有點意思。”他走近,伸手想抬起解離的下巴。
解離垂著眼,全身肌肉繃緊,準備暴起——
“首席。”赤瞳忽然開口,“九尾狐那邊,有消息了。”
漆雕無忌動作一頓,轉身:“說。”
“聞人語沒有離開京城,還在千麵當鋪。”赤瞳快速說,“我們的人監視發現,她似乎在準備什麼儀式,需要大量珍稀藥材。我懷疑……她可能想強行激活血脈,提升實力。”
漆雕無忌眯起眼:“想反抗?有意思。那就讓她準備吧。正好,我需要一個狀態最佳的九尾狐心頭血,才能完全激活母本。”
他走到活體魂晶前,撫摸著晶石表麵:“再等三天。三天後,我親自去請她‘做客’。”
說完,他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又停住,回頭看了赤瞳一眼:
“赤瞳,你妹妹最近狀態不錯。我給她換了個大點的籠子,還送了隻金絲雀陪她。隻要你繼續好好辦事,她就能一直……安穩地活著。”
赤瞳身體僵硬,低頭:“謝首席。”
門關上。
房間裡隻剩下赤瞳、解離、四個蠻族,還有兩個疫化守衛。
赤瞳深吸一口氣,對守衛說:“先把他們關到隔壁觀察室。我調整一下法陣參數,準備下一步實驗。”
“是。”
解離被押到隔壁房間。這是個小型觀察室,一麵牆是透明玻璃,正對著活體魂晶所在的疫室。四個蠻族被鎖在牆邊,解離則被單獨鎖在一把特製的椅子上——椅子連接著儀器,似乎在監測她的生命體征。
守衛離開,鎖上門。
觀察室裡隻剩她一人。
解離閉眼,運轉靈力,悄無聲息地震開手銬。然後從袖中取出赤瞳藏的製服和令牌,快速換上。製服稍大,但她用縮骨術調整身形,勉強合身。令牌是銅製,刻著“丙七,巡邏隊”字樣。
她走到門邊,側耳傾聽。
外麵傳來赤瞳和疫化守衛的對話:
“我去二層取實驗數據,你們守好這裡。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入疫室。”
“是。”
腳步聲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