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沒打算和她同睡一張炕,哪怕這炕足夠大。
秦笙心中冷笑更甚。也好,正合她意。和這張臉同床共枕?光是想象就讓她渾身發冷。
“嗯。”她從喉嚨裡擠出一個音節。
沈凜似乎這才抬眼,正式地看了她一下。燈光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大眼睛裡沒什麼神采,隻有一種深深的疲憊和……空洞?他想起趙乾事說她家裡條件不好,性格內向,今天這場麵,怕是嚇著了。
他心底掠過一絲極淡的、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歉疚,但很快被更深的漠然覆蓋。婚姻對他而言,是組織的安排,是人生的一個必要步驟,是避免非議、穩定後方的手段。感情?太奢侈,也太麻煩。他習慣了獨處,習慣了和圖紙、機器打交道,人與人之間複雜的情感糾葛,他不懂,也懶得去懂。
隻要她安分,不惹麻煩,能把家裡基本的整潔維持住,就行。
“早點休息。”他不再多言,開始解中山裝的扣子,準備和衣躺下。
秦笙也沉默地脫掉外麵那件紮人的紅襖,露出裡麵洗得發白的舊棉布襯衣。她爬到炕上,拉過那床屬於自己的被子,緊緊裹住自己,背對著他躺下。
土炕燒得並不很熱,被褥也帶著一股陳年的棉花味兒和淡淡的樟腦丸氣息。屋外偶爾傳來幾聲犬吠,更襯得屋內死寂。
秦笙睜著眼睛,盯著黑暗中模糊的牆壁。
恨意如同冰冷的潮水,在寂靜中反複衝刷著她的心臟。顧凜的臉,沈凜的背影,雪,血,那句“不必救治”……交織翻騰。
不能這樣下去。
她死死咬住下唇。
老天給了她第二次生命,不是讓她來重複絕望和仇恨的。前世她為彆人活,為任務活,最後像個傻瓜一樣死去。這一世,她絕不再做任何人的棋子,絕不再把命運交到彆人手裡!
尤其,是這張臉的主人。
沈凜是吧?
鋼廠技術標兵是吧?
她記得,七十年代末,風向就要變了。南方那個畫了圈的漁村,正在醞釀著翻天覆地的浪潮。
她要離開。
遠遠地離開這裡,離開這張臉,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婚姻”牢籠。
但在那之前,她需要力量,需要資本,需要悄無聲息地積蓄一切能積蓄的東西。
錢,糧票,身份證明,生存技能……還有,對這個時代、對身邊這個“丈夫”更深入的了解。
黑暗中,秦笙的眼神一點點變得冰冷而銳利,如同蟄伏的母狼,在絕境中重新燃起了幽綠的光芒。
顧凜,沈凜。
這一世,我不恨你了。
我要讓你,和你所代表的一切,都再也無法左右我的人生。
我會用你的資源,養肥我自己,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向屬於我的天地。
我們之間的賬……
等我足夠強大,再來慢慢清算。
她緩緩閉上眼,將滔天的情緒死死壓回心底最深處,隻留下冰冷堅硬的計劃外殼。
這一夜,同樣冰冷的月光,透過糊著舊報紙的窗欞縫隙,照亮了炕上蜷縮的身影,也照亮了牆角箱子上,那個和衣而臥、眉頭微蹙的男人。
同處一室,咫尺之遙。
卻是相隔了兩世鮮血與背叛的,最遙遠的距離。
命運的齒輪,在無聲的暗夜裡,緩緩咬合,發出冰冷而宿命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