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銅錢客
沈硯之握著“封刃”的手微微發顫,不是因為害怕,而是那男子的話像顆石子投進心湖,蕩起層層漣漪。控製這把刀?他從未想過,古籍上隻說此刀能控人,從未提過反向的可能。
“你到底是誰?”沈硯之緊盯著對方,這人出現得太巧,巧得像是刻意等在這裡。方才那枚銅錢,準頭和力道都透著不凡,絕非尋常江湖人。
男子把銅錢拋到空中,又用手背接住,笑了笑:“彆人都叫我‘銅錢’,你跟著叫也無妨。”他指了指地上那具青衣人的屍體,“聽雪樓的人,鼻子比狗還靈,你剛進山他們就追來了。”
沈硯之皺眉:“你一直在跟著我?”
“算是吧。”銅錢聳聳肩,一臉坦然,“從江南小鎮開始。我對‘封刃’沒興趣,倒是對你這沈家遺孤,有點好奇。”
又是沈家!沈硯之心裡一緊,握緊了刀:“你知道沈家的事?”
“知道點皮毛。”銅錢蹲下身,用樹枝撥了撥地上的屍體,“三年前那場大火,燒得蹊蹺。按說沈家世代書香,跟江湖、朝堂都沒深交,怎麼就突然被滅了門?”他抬頭看向沈硯之,“你父親沈修遠,死前到底藏了什麼?”
沈硯之渾身一震。父親的名字,除了當年的舊人,很少有人知道。這人不僅知道,還提及“藏了什麼”,難道他知道沈家被滅門的真相?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沈硯之強裝鎮定,心裡卻翻江倒海。父親臨終前塞給他半塊玉佩,隻說“活下去,找真相”,難道玉佩裡藏著秘密?
銅錢笑了笑,沒再追問,轉而看向他手裡的刀:“‘封刃’的戾氣,會順著血脈往骨子裡鑽。你剛才那模樣,已經是入魔的前兆。再不想辦法,不出三個月,要麼變成見人就殺的瘋子,要麼被戾氣反噬,七竅流血而死。”
這話聽得沈硯之頭皮發麻。他想起剛才腦海裡的嘶吼和那股嗜血的衝動,後背泛起寒意:“你知道怎麼控製它?”
“知道一點。”銅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封刃’是百年前‘刀魔’用萬人血魄煉化的,刀裡藏著他的殘念。尋常人握著它,就像抱著個隨時會炸的火藥桶。但它也有弱點——”
他故意頓了頓,看著沈硯之急切的眼神,慢悠悠地說:“它認‘緣’。刀魔生前最恨兩種人,一是背信棄義的偽君子,二是優柔寡斷的懦夫。你能握著它不立刻發瘋,說明你跟它有點‘緣’,但這‘緣’是福是禍,還得看你自己。”
沈硯之聽得糊塗:“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想控製它,得先過自己這關。”銅錢指了指他的胸口,“你心裡有恨,有不甘,這些東西正好被刀裡的殘念利用。什麼時候你能壓下這些執念,它自然就乖了。”
這話說得輕巧,做起來卻比登天還難。沈硯之苦笑,若能放下仇恨,他這三年何必活得像驚弓之鳥?
“當然,光靠自己硬扛,太難。”銅錢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從懷裡摸出個小小的木盒,遞給沈硯之,“這個或許能幫你。”
沈硯之打開木盒,裡麵放著枚墨色的玉佩,質地溫潤,上麵刻著個複雜的符文,看著有些眼熟。他忽然想起自己胸口的半塊龍紋玉佩,這墨玉的材質竟和它有幾分相似。
“這是‘鎮邪佩’,當年一位高僧刻的,能暫時壓製邪祟之氣。”銅錢道,“你貼身戴著,至少能保你神智清明,不被刀念吞噬。”
沈硯之拿起玉佩,觸手冰涼,果然有種安定心神的感覺。他抬頭看向銅錢:“你為什麼要幫我?”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人費儘心機跟著他,不可能隻為了“好奇”。
銅錢笑了笑,沒直接回答,反而問道:“你知道蒼梧山深處有什麼嗎?”
沈硯之搖頭。
“有座破廟,廟裡住著個瞎眼的老和尚。”銅錢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悠遠,“二十年前,我欠過他一個人情。他說,今年會有個帶刀的年輕人上山,讓我幫你一把。”
沈硯之愣住了。瞎眼老和尚?還能未卜先知?這聽起來比“封刃”的傳說還離奇。
“彆不信。”銅錢聳聳肩,“那老和尚本事大著呢。你順著這條路往上走,大概兩個時辰能到破廟。記住,見了他,少說話,多聽著。”他頓了頓,又道,“聽雪樓的人不會善罷甘休,寒江門和節度使的人估計也快進山了。我在後麵幫你擋擋,你儘快上山。”
說完,他轉身就要走,卻被沈硯之叫住:“等等!藥鋪裡那個黑衣人……”
“哦,你說蕭策啊。”銅錢回頭,臉上閃過一絲玩味,“他可不是什麼好人。你最好離他遠點,免得被他賣了還幫著數錢。”
蕭策?沈硯之記住了這個名字。原來那人叫蕭策。
銅錢沒再多說,幾個起落就消失在密林裡,隻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老和尚脾氣怪,記得帶點見麵禮。”
沈硯之看著手裡的鎮邪佩,又摸了摸懷裡的安神草,心裡五味雜陳。這一路遇到的人,秦五、蕭策、銅錢,還有那個神秘的老和尚,每個人都像藏著秘密,而他就像被推著走的棋子,一步步踏入更深的迷霧裡。
他把鎮邪佩貼身戴好,和半塊龍紋玉佩一起貼在胸口,果然覺得懷裡的“封刃”安分了許多,不再發燙震動。他撿起地上的包袱,按銅錢說的路線,繼續往蒼梧山深處走去。
雨漸漸小了,山林裡彌漫著霧氣,能見度很低。沈硯之走得更加小心,既要提防追兵,又要留意腳下的路。走了約莫一個時辰,霧氣裡突然傳來一陣笛聲,曲調蒼涼,像是有人在訴說著什麼。
沈硯之循著笛聲走去,穿過一片竹林,眼前豁然開朗。一座破敗的山神廟出現在前方,廟門歪斜,牆皮剝落,院裡長滿了雜草,隻有廟前的石桌上,坐著個穿灰色僧袍的老和尚。
老和尚背對著他,手裡拿著支竹笛,正吹著那首蒼涼的曲子。他頭發花白,身形佝僂,後腦勺光禿禿的,確實像個僧人。
沈硯之猶豫了一下,走上前,輕聲道:“老禪師,晚輩沈硯之,冒昧來訪。”
笛聲停了。老和尚緩緩轉過身,沈硯之才發現,他的眼睛果然是瞎的,眼皮低垂著,看不見瞳孔,隻有一片渾濁的白。
“來了。”老和尚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坐吧。”
沈硯之在石桌旁坐下,打量著老和尚。他手裡的竹笛很舊,笛身上刻著些模糊的紋路,看著有些年頭了。
“銅錢讓你來的?”老和尚問。
“是。”沈硯之道,“他說您能幫我。”
老和尚笑了笑,露出沒牙的牙床:“我一個瞎眼的老和尚,能幫你什麼?倒是你懷裡的東西,戾氣重得很,把山裡的精怪都嚇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