繩結撞上我手腕的瞬間,我沒後退。
那不是攻擊,是求救。
它燙得像燒紅的鐵絲,貼著皮膚留下一道紅痕。我左手壓住鼓跳的脈門,右手已經把嗩呐抵到唇邊。音沒出,指尖在音孔上來回滑了三下,老鬼教的調子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心錨頻段——找她記得最深的聲音。
吊死鬼站在五步外,背對著我。她的頭發垂在地上,微微顫動。繩結從她腰間斷開,半截懸空,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拉住了。
“老師。”
我開口叫她。
她沒回頭。
但我看到她肩膀抖了一下。
我知道她聽得見。隻是現在,她不在這裡。她在彆的時候,彆的地方。
嗩呐輕輕響了一聲。
不是完整的曲子,隻是一個音,低而短,像上課前敲黑板的聲音。我控製氣息,讓震動頻率接近銅鈴。那種掛在學堂門口,風一吹就響的老式鈴鐺。
音落。
空氣裂了。
磚牆浮現,木窗歪斜,幾排破桌椅橫七豎八倒在地上。黑板上有字,寫的是“不準征用校舍”,墨混著血,往下淌。
民國教室。
出來了。
她轉身走進去,動作機械。長發掃過門檻時,地麵浮出腳印,一個接一個,通向講台。她站上去,手指搭在黑板邊緣,嘴唇動了動:
“快進教室,門要關了。”
聲音不是對我說的。
我邁步進去,在最後一排坐下。課桌積灰,我用手一抹,露出底下刻痕:**“張小滿愛學習”**。
“老師。”我又叫她,“今天講什麼?”
她猛地轉頭。
眼白翻起,舌頭從嘴角垂下來,晃了兩下。但這次沒分裂,也沒暴起傷人。她盯著我看了很久,忽然喉嚨裡發出一聲悶響,像是哭,又像是笑。
“你……不該在這兒。”
“那你呢?”我說,“你也不該困在這兒。”
她沒回答。
教室突然晃了。外麵傳來馬蹄聲,還有皮靴踩地的節奏。門被踹開,三個穿軍裝的人衝進來,手裡拿著槍。學生模樣的孩子尖叫著往角落躲。有個男孩摔倒,書撒了一地。
她擋在門口。
我記得這段記憶。上一次她編織繩結時,我從怨氣裡感知到過。
軍閥要占學堂當兵營。她不讓。他們拿槍指著她腦袋,她笑了,轉身上了房梁。
一根麻繩,自己掛上去的。
幻境重演到這裡,她開始顫抖。
我知道不能再等。
嗩呐抬起,我閉眼吹《安魂引》第二章。這一段不對外,隻對內。音波收束成線,順著契約連接打進她識海。不是壓製,是陪她看完整件事。
畫麵加速。
她懸在梁上,腳離地半尺。風吹得繩子轉圈。學生們哭著往外跑,沒人回頭看她。門關了。燈滅了。隻剩她一個人,在空教室裡晃。
十年,二十年,一百年。
她一直掛著,執念凝成繩,怨氣織成結。
可她等的從來不是彆人來救她。
她是想確認——有沒有人記住她是個老師。
嗩呐聲變了調。
我睜開眼,站起來走到講台前,把書包放在桌上,坐直。
“老師,我來了。”
她愣住。
眼淚從她眼角流下來,黑色的,帶著灰燼。
“你……你說什麼?”
“我來上課。”我說,“您不是說,遲到要罰站嗎?我不敢遲。”
她身體一震。
教室裡的幻影開始淡。那些逃跑的學生停下腳步,一個個轉身,對著講台鞠躬。最小的那個還摘了帽子。
鐘聲響起。
一聲,兩聲,三聲。
整座虛影搖晃,磚瓦化霧,桌椅消散。最後隻剩下她站的講台,和那塊寫著血字的黑板。
她低頭看手。
掌心空了。繩結沒了。
但她笑了。
不是解脫,是釋然。
“我不是……非得掛著不可了。”她說,“我可以……不等了。”
我收起嗩呐。
手腕上的紅痕還在,但繩結不再發燙。它靜靜躺在地上,像一段普通的麻線。
可我知道不一樣了。
剛才那一場執念回溯,不是崩潰,是清理。她把壓了百年的痛一口氣吐出來,不再靠編織來麻痹自己。強迫症沒再犯。她沒急著打新結。
這說明,她好了。
我走過去,彎腰撿起那截斷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