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殯儀館時,天光已經壓住了夜色。
街麵濕的,昨夜下了雨。我沒有撐傘,衝鋒衣帽子也沒戴。風吹過來,直接打在臉上。嘴裡那顆糖剛咬下去,就裂了。紅色的東西粘在牙齒上,像乾掉的血。
我知道不是巧合。
老鬼把替死符捏成灰的時候,我就明白了。有人在複製陰兵計劃。而公交殘骸那片區域,是第一個實驗場。
我走到事故現場隻用了二十分鐘。
公交車頭扭曲得像一團廢鐵,卡在路燈和圍牆之間。警方拉的警戒線斷了,半截掛在樹上。地上沒有腳印,可車門是開著的。
我從內袋摸出那包灰燼,倒在車窗邊緣。
灰落在金屬框上,立刻散開。不是被風吹的,是自己動的。它們順著玻璃縫往下爬,最後停在駕駛座位置,組成了一個歪斜的“一”字。
第一輛。
我收回手,抬眼看向後視鏡。
鏡麵早該碎了,但它完好。裡麵映不出我。隻有一片灰霧,中間浮著幾個數字:06:17。
這個時間點,正是事故發生的時間。
我吹響嗩呐。
音波撞上車身,發出一聲悶響。不是回聲,是共振。整輛車都在抖,但不是物理上的震動,而是某種頻率層麵的撕裂感。
沒有亡魂出現。
但我聽見了呼吸聲。很多人的,擠在一起,像是被塞進了同一個空間。
吊死鬼站到了車頂。
她沒說話,十指交叉,發絲從腦後散開,垂下來三米多長。發尾貼住車頂鐵皮,慢慢滲進去,像插進了一塊硬盤。
她的嘴唇動了,念的是我自己都聽不懂的音節。她說那是陰文,其實是她自己編的咒。每次她要乾大事,都會先糾正語法錯誤。
五秒後,她睜眼。
“不是意外。”她說,“每輛車對應一個死者,他們的最後行程都被記錄在係統裡。”
“什麼係統?”
“車載監控後台。但現在已經不是普通數據了。怨氣和電子信號混在一起,形成了閉環。他們死的時候有多不甘,係統就複刻得多完整。”
她低頭看我,“你在外麵聽到的呼吸聲,是他們在重複死亡前十七秒。”
我點頭。
那就對了。陰兵實驗的核心,就是用怨念喂養可控靈體。當年七壽衣做的,是把人變成鬼還聽話。現在這個,是把鬼關進機器裡,一遍遍重演慘劇。
我再次舉起嗩呐。
這次吹的是《安魂引》完整版。低音起,中音壓,尾音拖長三拍。這是老鬼教我的,能切開執念鎖鏈。
音波穿透車架,直衝地麵。
殘骸內部突然亮了。
所有斷裂的線路接口冒出藍光,像是通了電。儀表盤自動啟動,顯示裡程數為零,但GPS坐標瘋狂跳動。後視鏡裡的數字變了:06:16……06:15……
倒計時開始了。
我知道機會來了。
隻要我能在這十七秒內切斷循環,就能讓亡魂脫離係統。
吊死鬼的發絲猛地繃緊,像鋼絲一樣釘入車身。她在維持外部鏈接,防止係統反向吞噬我的意識。
我繼續吹。
音浪一層層推進,壓向那個虛擬怨網。
車內開始有影子浮現。模糊的人形坐在座位上,有的低頭看手機,有的抱著書包。他們的動作很慢,像是卡頓的視頻。
但他們抬頭了。
全都看向我。
那一瞬,我感覺到一股拉力。不是來自身體,是靈魂被拽了一下。
快成了。
就在最後一個音符即將落地時——
整個係統重啟。
所有燈光熄滅。
影子消失。
車體發出一聲金屬呻吟,像是被人從內部踹了一腳。後視鏡重新亮起,數字回到06:17。
循環重置。
我停下嗩呐,喘了一口。
“有人在後台操作。”我說。
吊死鬼沒動,手指還在編織繩結。但她速度變快了,幾乎是抽搐式地打結。一根發絲末端焦黑,冒著灰煙。
“不隻是操作。”她聲音冷,“有人擦掉了證據。”
“哪裡?”
“監控終端。”她指向路邊一根電線杆底部的黑色盒子,“剛才我入侵時看到了。畫麵中斷前0.3秒,一隻戴乳膠手套的手,在擦拭方向盤。”
我走過去。
盒子外殼有接口,是標準維護口。我打開蓋子,裡麵主板還在,但存儲芯片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新焊上去的小板,閃著紅燈。
這不是維修。
是篡改。
真正的監控數據被抽走了。留下的,是一個偽造的空殼係統,專門用來困住亡魂。
我蹲下身,伸手碰了碰方向盤殘留的部分。
那裡有一道弧形血漬,已經乾透。邊緣被反複擦拭過,但DNA級彆的痕跡不會完全消失。我的耳釘微微發熱,感應到了殘留的怨氣濃度。
很高。
不是普通車禍能積累的。
這人死前經曆了恐懼、掙紮、求生不能的過程。而且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卻沒人救他。
典型的篩選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