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茫茫白雪早已將整座棲霞山裹成了一片天地相接的白色。
遠處的峰巒隱在厚重的雪霧中,苑中的亭台樓閣也覆著一層蓬鬆的積雪。
連平日裡清脆的鳥鳴都消失無蹤,天地間隻剩下一片死寂的白。
鋪天蓋地,望不到邊際,就像他此刻身處的絕境。
一張無形的巨網正從京都方向緩緩收緊,而他,便是網中央那隻無處可逃的困獸,進退維穀。
“少主。”
身後傳來輕緩的腳步聲,福生端著一杯溫熱的濃茶走上前來,小心翼翼地遞到李景隆手邊。
眉眼間滿是憂色,連帶著聲音都帶著幾分凝重。
平安則靜靜地站在一旁的陰影裡,一身玄衣,身形挺拔如箭。
目光沉沉地望著李景隆的背影,顯然也被那則密報攪得心神不寧。
李景隆沒有回頭,接過茶盞卻並未飲下,指尖默默地摩挲著溫熱的杯壁。
茶盞的暖意順著指尖蔓延開,卻絲毫驅散不了他心頭的寒意。
就在半個時辰前,夜梟司潛伏在宮中的暗探已經傳來了加急密報,得知了禦花園裡的“祥瑞”事件。
什麼天兆地兆,他從來不信這些!
這所謂的“天兆祥瑞”,他一看便知是有人刻意為之。
而矛頭所向,便是日漸令朱允炆心生忌憚的自己。
就像當初欽天監構陷他一樣!
“狗屁祥瑞。”李景隆終於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難以抑製的怒意,“不過是故技重施的構陷罷了。”
他猛地轉過身,將手中的茶盞重重擱在一旁的桌案上。
茶水濺出,在桌麵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燭火搖曳,映得他眼底寒光凜冽。
福生心頭一凜,低聲道:“少主所言極是。當年欽天監便是用幾乎同樣的方式構陷過您!”
“如今又搬出什麼石碑祥瑞,分明是有人想置您於死地!”
“是誰在背後推手,已經不言而喻了。”李景隆走到書案前,目光落在案上攤開的宣紙上。
紙上所寫的,正是禦花園中那塊青石碑上的八個大字。
這是他親筆所寫。
筆鋒淩厲,力透紙背,隱隱透著一股殺伐之氣。
他知道,這股風不是從天上來的,而是從皇宮的深處,那想要他命的母子二人那裡吹來的。
至於究竟是天子還是太後,似乎已經沒什麼區彆。
李景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或許,這母子二人本就是同謀。
他們要的從來不是他謀反的實據,而是利用這虛無縹緲的“天意”,讓百官猜忌,讓天下生疑。
待到人心浮動,他們便能名正言順地將他從高位上拽下來,任其宰割。
就像當年的韓信、彭越,一旦功高震主,最終隻能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扶在書案邊緣的指尖越攥越緊,粗糙的木紋硌進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可這疼痛卻不及心頭的寒意刺骨。
李景隆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越是危急關頭,越不能亂了陣腳。
他能從刀光劍影中走到今日,靠的從來不是僥幸,而是沉著的心智和雷霆的手段。
福生神色凝重,眼中滿是擔憂:“少主,事已至此,如今整個京都流言四起!”
“若不儘快自證清白,他們的奸計就得逞了!”
李景隆緩緩抬眸,目光銳利如鷹,“我知道,可這狗屁‘天意’一出,便是百口莫辯。”
“流言止於智者,但天下人多是愚夫。”
“那我們該怎麼辦?”福生連忙追問,眉宇間的擔憂更甚。
“當務之急,是破了這‘祥瑞’的騙局。”李景隆的目光掃過案上的“李代朱興”四字,眯了眯雙眼。
“那石碑絕不可能是天然形成,必定是有人提前埋藏!”
“隻要找到石碑埋藏的痕跡,或是偽造碑文的證據,便能自證清白!”
他頓了頓,繼續道:“立刻聯絡宮中暗探,仔細勘察石碑埋藏之處的痕跡!”
“務必找到能自證清白的證據!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
“另外,查一查最近有哪些可疑之人出入皇宮,尤其是擅長刻碑的石匠!”
隨著話音落下,他轉頭望向了窗外漸漸清晰的晨光,眉宇間閃過了一抹冰冷的殺意。
“是!”平安從陰影中走出,躬身領命,語氣堅定。
夜梟司是李景隆一手建立的秘密組織,勢力遍布天下,宮中更是安插了不少眼線。
這些人個個身懷絕技,忠誠可靠,是他此刻最大的依仗。
“還有,”李景隆補充道,“告訴所有暗探,行事務必小心!”
“既然有人敢設下這個局,必然早有防備,宮中必定戒備森嚴!”
“屬下明白。”平安點頭,立刻轉身離去。
堂內再次陷入沉寂,隻剩下燭火燃燒的劈啪聲和窗外呼嘯的風聲。
福生看著李景隆凝重的側臉,欲言又止。
他跟隨李景隆多年,深知少主的為人。
少主出身將門,少年成名,沙場之上勇猛無畏,朝堂之中卻屢屢遭人暗算。
若非少主心思縝密,行事謹慎,恐怕早已性命不保。
“福生,”李景隆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你說,這雪,還要下多久?”
福生愣了一下,抬頭望向窗外,道:“看這勢頭,怕是還要下幾日。”
李景隆微微頷首,重新回到窗前。
窗外風雪依舊,那片茫茫的白色似乎更加濃重了。
這場雪,不僅覆蓋了棲霞山,也覆蓋了京都的陰謀與殺機。
而他,必須在這場風雪停歇之前,破局而出。
指尖的寒意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熊熊燃燒的鬥誌,眉宇間閃過一抹冰冷的殺意。
他從來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也絕不會認命。
良久,李景隆再次開口:“我猜,用不了多久,宮裡的傳召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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