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內。
朱允熥癱坐在冰冷的氈上,一動不動的,整個人就像是丟了魂兒一樣。
那雙往日裡盛滿貴氣的眼眸,此刻像蒙了一層化不開的霧。
眉峰緊緊蹙著,每一道紋路裡都刻滿了自責與懊悔。
喉間像是堵了團棉絮,本想著打破持久的沉默,但卻發現自己竟連一句完整的話都吐不出來。
李景隆沉思之間,時不時忍不住瞟一眼落寞的朱允熥。
看到那副無力而頹敗的樣子,他不知道該怎麼樣來安慰。
或許有些事隻有親身經曆過之後才能明白未來的路該要怎麼走。
希望經過這次的事,能更加讓朱允熥堅定自己的內心吧。
“時候不早了,殿下早點歇息。”
良久,李景隆淡淡的說了一句。
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半分情緒。
他丟下這句話,便轉身朝著大堂外走去。
玄色的衣袍掠過門檻時,帶起一陣微涼的風。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再去看朱允熥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有些事,終究不是一句安慰就能抹平的。
出了土地廟,李景隆獨自一人緩步踱出了院子。
夜色如墨,濃稠得像是能滴下水來。
一輪殘月被厚重的雲層遮去大半。
隻漏下幾縷慘淡的清輝,勉強勾勒出遠處山巒的輪廓。
腳下的路坑坑窪窪,沾著傍晚落下的露水,踩上去涼絲絲的,直透鞋底。
他雙手攏在袖中,腳步不疾不徐,漫步目的的走著,腦子裡卻亂成了一團麻。
這一次的麻煩,恐怕是他自穿越到這個大明朝以來,遇到的最大的坎。
甚至比他自己遇到生死危機之時更加嚴峻!
朱允熥是他一手扶持起來的棋子,更是他撬動朝堂格局的關鍵。
這顆棋子若是出了半點閃失,彆說他籌謀已久的改朝換代大計會化為泡影。
恐怕連他自己的性命,都要搭進去。
更何況,他是當著羽林衛的麵,讓福生帶人劫走的朱允熥。
雖說福生他們行事縝密,沒有暴露分毫身份。
可放眼天下,能有這般膽量、這般實力,敢從羽林衛眼皮子底下冒死救走吳王的。
除了他安定王李景隆,還能有誰?
朱允炆看似文弱,但絕非表麵上看起來那麼好應付。
否則也不可能坐在如今那個皇位上。
隻怕用不了多久,就會將懷疑的目光,死死鎖在他的身上。
他要的從來不是強取豪奪。
不是提著刀衝進皇宮,將朱允炆從龍椅上拽下來。
然後踏著鮮血,擁立朱允熥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那樣的謀逆之舉,縱然能換來一時的權傾天下,也終究會被釘在史書的恥辱柱上。
落得個亂臣賊子的罵名,遺臭萬年。
他來自數百年後的現代,讀過太多王侯將相的興衰史。
他比誰都清楚,名正言順這四個字,在這個講究綱常倫理的時代,有著怎樣沉甸甸的分量。
哪怕他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哪怕他對這個王朝沒有半分歸屬感。
也絕不願自己的名字,被後世之人唾罵千年。
或許是心事太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又或許是夜色太濃,迷了他的眼。
他走著走著,竟不知不覺偏離了原路,踏入了一片幽深的樹林。
樹林裡靜得出奇,隻有腳踩在落葉上發出的沙沙聲。
伴隨著偶爾掠過的夜鳥啼鳴,聽得人心頭發緊。
昏沉的月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篩下細碎的光斑。
落在布滿青苔的枯枝上,像是撒了一地破碎的銀片。
四下裡皆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仿佛蟄伏著無數未知的危險。
隻待時機一到,便會猛地撲將出來。
就在這時,一陣極輕微的響動,忽然從樹林深處傳來。
那聲音很輕,像是風吹動草葉,又像是鳥兒振翅之時撥動了樹枝。
若不仔細聽,根本無從察覺。
可李景隆的耳力,早已在無數次生死博弈中練就得敏銳至極。
這一絲異響,就像一根細針,瞬間刺破了他紛亂的思緒。
“什麼人?!”
李景隆的麵色驟然一沉,原本渙散的眼神瞬間銳利如鷹。
周身的氣息也陡然變得凜冽起來!
他猛地轉身,目光如炬,死死盯住身後那片濃墨般的黑暗,聲音冷得像是淬了冰。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道黑影緩緩從樹林的陰影裡走了出來。
來人一身玄色勁裝,衣料是最上乘的雲錦,卻偏偏染成了最深的顏色。
幾乎與周遭的黑暗融為一體,連身形都顯得模糊不清。
身形挺拔如鬆,背負雙手,手裡握著一杆長槍。
槍身烏黑,槍尖卻在月光下閃著一抹懾人的寒芒。
來人居然和李景隆一樣,用的是同一種兵器。
“你是何人?!”李景隆眯起雙眼,眼底閃過一絲警惕,聲音依舊冷冽。
他能感覺到,眼前這個人身上,透著一股濃重的殺氣。
那是隻有一個人想真的殺人時,才會擁有的氣息。
“許久未見,王爺這麼快就不認識在下了麼?”
一道略帶嘲諷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林間的死寂。
那人緩緩抬手,摘下了罩在頭頂的黑色帽簷,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
劍眉入鬢,眼神陰鷙,嘴角勾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正是一張李景隆再熟悉不過的麵容。
“雷斬?!”
李景隆的眉毛猛地一挑,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又恢複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