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的目光緩緩移開,重新落在陳七身上,打破了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剛剛提到的徐千戶,可是那個揭發吳王私藏軍械、意圖謀逆的人證?”
陳七聞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連忙點頭。
眉頭卻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聲音裡帶著幾分遲疑:“是...是他。”
李景隆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緊緊鎖住青年的眼睛。
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一字一句地追問:“他是什麼身份?可是淮西一脈的舊人?”
淮西一脈乃是太祖皇帝龍興之地的勳貴集團,勢力盤根錯節,曆來是朝堂上不可小覷的力量。
青年連忙用力搖了搖頭,語氣無比肯定,生怕自己說錯一個字:“回王爺的話,徐千戶並非淮西一脈中人!”
“他是京軍三大營中天策營的一名千戶,老家在北境邊塞,並非鳳陽人氏。”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一月前,徐千戶突然接到密令,星夜兼程趕來杭州府。”
“隨行的,隻有小人一人。”
說到這裡,陳七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臉上露出幾分茫然:“隻是...徐千戶究竟受何人指派前來,小人實在不知情...”
聽聞此言,李景隆的眉頭微微挑了挑,眸子裡閃過一絲了然。
他端起茶盞,指尖摩挲著杯壁,腦中的迷霧仿佛被漸漸撥開,思路越來越清晰。
自從燕王朱棣靖難之亂平定後,朱允炆便對京軍進行了整編,設立了三大營,專門負責戍衛京都安危。
這三大營,分彆是天策營、靖安營和金吾營。
天策營駐紮在京都以西的鳳翔衛,麾下皆是精銳騎兵,戰力彪悍。
靖安營駐守京都以北的薊州衛,負責鎮守北方。
而最後一支金吾營,則由魏國公徐輝祖親自率領,直接戍衛京都皇城,是朱允炆最為信任的其中一營。
這三大營各司其職,互不統屬,直接聽命於天子。
讓李景隆意外的是,那個混入吳王府,揭發朱允熥私藏軍械的徐千戶,居然是來自天策營!
天策營遠離朝堂中樞,一向隻負責戍衛京都,極少插手朝堂紛爭。
若非得到朱允炆的口諭,一個區區的天策營千戶,怎敢不遠千裡來到杭州,陷害一位藩王?!
由此可見,下令陷害朱允熥的人,除了當今天子,再無他人!
李景隆緩緩放下茶盞,眸光沉沉,凝視著神情緊張的陳七。
語氣陡然變得凝重,問出了那個最為關鍵的問題:“徐千戶被殺的當夜,你是否在場?!”
聽聞李景隆的追問,陳七臉上霎時掠過一抹難以掩飾的痛苦。
他喉結滾了滾,幾不可聞地輕輕頷首,聲音裡帶著劫後餘生的嘶啞:“在場...”
“可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快到徐千戶和小人都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等小人察覺到不對,想要出手相救時,已經晚了...”
陳七的肩膀微微發顫,眼底翻湧著後怕與絕望。
“小人沒有彆的法子,隻能拚了命撞開後窗,倉皇逃竄...”
“原本想著,逃出杭州城後,一路往南,隱姓埋名,這輩子再也不回京都。”
“出了這樣的事,我知道就算我逃回京都也是難逃一死!”
“可我萬萬沒想到,杭州三司的人像是早就布好了天羅地網!”
“外麵到處都是杭州三司的追兵,風聲鶴唳,小人連客棧都不敢住,隻能躲進地下溝渠裡。”
“那裡麵又黑又臭,到處都是淤泥和蛇鼠。”
“餓極了的時候,隻能抓溝渠裡亂竄的老鼠,活生生撕咬著充饑...”
說到這裡,陳七的聲音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
那副狼狽不堪的模樣,任誰看了都要生出幾分惻隱之心。
李景隆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絲毫波瀾。
他那雙深邃的眼眸,像是能洞穿人心。
“小人真的不知道徐千戶到底受了何人指使,更不知道杭州三司和他之間,到底達成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約定。”
陳七猛地朝著李景隆磕了個頭,額頭撞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每次和杭州三司的人談事,都會特意支開我,隻讓我守在門外,不許任何人靠近。”
陳七抬起頭時,眼神裡滿是哀求:“求王爺饒小人一命!從始至終,這件事都跟小人無關...”
“小人隻是個隨行護衛,什麼都不知道啊!”
待陳七說完,李景隆微微皺了皺眉頭,再次緩緩開口。
聲音冷冽如冰,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隻要你能如實回答我下麵的問題,我就不會殺你。”
說罷,李景隆深吸一口氣,目光如炬,死死盯住青年:“殺徐千戶的那兩個神秘黑袍人,究竟是何來曆?!”
聽聞此言,陳七再次麵露慌亂,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良久,他才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聲音雖帶著一絲顫抖,卻字字可聞:“雖然我不知道他們的具體身份,但我知道,其中一個人來自吏部。”
“吏部”二字一出,李景隆的臉色瞬間劇變。
他猛地從椅子上坐直了身體,眼底閃過一絲驚異。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件事的背後,居然連吏部也牽扯其中。
而站在一旁的顧遠洲和盧勉,聽到“吏部”二字時,臉色亦是驟然一白。
兩人幾乎是同時轉頭,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難以掩飾的慌亂。
他們的身體微微緊繃,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攥成了拳頭。
李景隆何等敏銳,自然將兩人的反應儘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