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府。
涼亭內。
朱允熥深吸一口氣,語氣愈發懇切:“但安定王攔截押解隊伍,並非是恃寵而驕,更不是心存謀逆。”
“他是早有預見,知道臣弟是被冤枉的,相信臣弟絕不會背叛大明,背叛朝廷。”
“他行事的確是魯莽了些,有時不顧及朝堂規矩,也不顧及自己的身份,的確惹來了不少非議。”
他說到這裡,微微垂眸,聲音低了幾分,“但究其根本,他是為了維護皇室清譽,為了還臣弟一個清白。”
“如此,便是情有可原。”
他抬眸,目光灼灼地看向朱允炆,語氣帶著幾分懇求:“若皇兄真的要處置他...”
“還望念及他往日的功績,念及他一片赤誠之心,從輕發落。”
朱允炆聽完,卻突然搖了搖頭,發出一聲無奈的輕笑。
那笑聲裡帶著幾分自嘲,幾分疲憊:“朕現在哪敢處置他?”
他靠在椅背上,望著亭外漫天飛舞的雪花,語氣複雜:“他經曆過北境之亂,又在古州、瀧州先後平叛定亂,”
“還有杭州府的力挽狂瀾,安定王早已聲名鵲起。”
“朝堂上,那些感念他恩德的文臣不在少數。”
“各軍中,更是有無數將士將他奉若神明,崇拜者眾多。”
他轉過頭,看著朱允熥,眼神裡帶著一絲悵然:“朕若真的處置了他,怕是會引發大亂!”
“到時候,朝野動蕩,軍心不穩,這大明的江山,怕是要動搖了。”
“皇兄言重了。”朱允熥聞言,不由得笑了笑。
笑容裡帶著幾分篤定,幾分坦然。
他身子微微前傾,語氣無比認真:“安定王的確功高,願意追隨他的人也眾多。”
“但他是個明是非、懂進退的人。”
“任何僭越皇權、謀朝篡位之事,他都絕不會做。”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臣弟相信他,皇兄也應該相信他。”
朱允炆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棋盤上的棋子。
半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莫名的意味:“可倘若...”
他猛地抬眸,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朱允熥。
那眼神裡,有試探,有審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倘若他真有一日,被權勢迷了心竅,起了反心。”
“反抗皇權,與朕為敵!”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突然頓住,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亭外的風雪聲愈發清晰,像是無數把尖刀,刮擦著亭柱,也刮擦著兩人緊繃的神經。
良久,他一字一頓,問出了最關鍵的那句話:“到那時,你會站在哪一邊?!”
他問得無比認真,目光緊緊鎖著朱允熥的臉龐,不肯放過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那眼神裡的期待,濃烈得幾乎要溢出來。
又或許,他早已在心底預設好了答案。
今日有此一問,不過是來尋求一個確認,一個讓他安心的承諾。
朱允熥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塊巨石壓住,一時喘不過氣來。
他知道,這才是朱允炆今日真正想問的問題。
前麵的所有鋪墊,都不過是為了這最後一句。
他沒有絲毫猶豫,迎上朱允炆的目光,眼神無比堅定,沒有一絲一毫的閃躲。
“皇兄的假設,不過是空穴來風,絕無可能成真。”
他挺直脊背,語氣鏗鏘有力:“臣弟還是那句話,朝野上下,文臣武將,誰都可能會反!”
“唯獨安定王,絕不會!”
朱允炆的眉頭微微蹙起,顯然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他追問道:“朕說的是倘若。”
“倘若真有那麼一日,他真要與皇兄為敵,要背叛朝廷。”朱允熥的目光愈發堅定,聲音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
“那臣弟自然站在皇兄這邊!”
他看著朱允炆,一字一句,字字泣血:“再怎麼說,我也是朱家的子孫!”
“身上流著的,更是太祖皇帝的血脈!”
聽聞此言,朱允炆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像是黑暗中燃起的一簇火苗。
他看著朱允熥,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
那笑意,像是冬日裡的暖陽,驅散了亭內的寒意:“你如此直言不諱,朕很欣慰。”
他說著,下意識地四下掃了一眼。
目光警惕地掠過亭外的梅枝,還有那被白雪覆蓋的假山怪石。
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告誡:“但你該小聲些的。”
“安定王這兩年南征北戰,身邊想必早已培養了不少自己的勢力。”
他湊近朱允熥,語氣帶著幾分凝重:“說不定,你這吳王府之中,就有他安插的眼線。”
“小心隔牆有耳。”
“萬一被他的人聽到了,你跟他的兄弟情義,怕是就要破裂了。”
朱允熥聞言,卻突然朗聲笑了起來。
那笑聲爽朗,帶著幾分坦蕩,幾分不羈。
他非但沒有壓低聲音,反而故意提高了音量,讓自己的聲音足以穿透亭外的寒風:“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看著朱允炆,眼神裡帶著一絲了然,一絲豁達:“如果因為這幾句話,他就要與我為敵!”
“那說明他早就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九哥兒了!”
“但他願意為了臣弟,不顧自身安危,隻身前往杭州府,與那些奸佞之徒周旋。”
“由此可見其心。”他的語氣越來越無比誠懇,帶著一絲感念,“這份情義,臣弟沒齒難忘。”
他站起身,對著朱允炆深深一揖,目光堅定,語氣鏗鏘:“倘若將來皇兄遇到危險,遇到危難,臣弟也必將如此!”
“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說到最後,他抬眸直視著朱允炆的目光。
眼神澄澈,沒有一絲遲疑,沒有一絲回避,坦蕩得如同萬裡無雲的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