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汪家大院,訓練場上,一群半大孩子正沉默地揮拳踢腿,汗水浸透粗布短褂,緊貼在單薄的脊背上,動作間發出沉悶的破空聲。
六歲的汪燦站在場邊的樹蔭下,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像一截新削的竹竿。
汗水順著他剃得短短的鬢角往下淌,劃過繃緊的下頜線,滴進腳下的塵土裡,洇開一個深色的小圓點。
他剛被帶進來沒幾天,陌生的環境,嚴厲的教官,還有那些沉默而眼神凶狠的同伴,都沉甸甸地壓在他肩上。
他努力睜大眼睛,試圖看清場中每一個動作的細節,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道彎彎的白痕。
“喂!”
一個脆生生的,帶著點驕縱意味的聲音突然從頭頂的牆頭砸下來,像顆石子打破了訓練場沉悶的節奏。
汪燦下意識地抬頭。
牆頭上,趴著個小姑娘。
陽光有些晃眼,他眯了眯眼才看清。
她穿著一條嶄新的粉裙子,裙擺在燥熱的風裡不安分地飄動,像隻振翅欲飛的蝴蝶。
兩條細細的小辮子垂在肩頭,隨著她探頭探腦的動作一晃一晃的。
那張臉白生生的,嵌著一雙異常明亮,仿佛盛著整個夏日驕陽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充滿新奇地盯著他看。
汪燦愣住了,他從沒見過這麼乾淨,這麼明亮,像畫片裡走出來的人。
小姑娘見他呆呆的樣子,似乎覺得很有趣,咯咯地笑了起來,聲音像簷角下掛著的風鈴。
她手腳並用地沿著牆頭爬近了些,然後,在汪燦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一個帶著泥土氣息的小東西,掉到了他的腳邊。
那是一隻褪了色的布老虎,一隻耳朵歪著,身上沾著幾塊乾掉的泥巴印子。
“喂!”小姑娘揚著下巴,聲音清脆又理所當然:“接住我!”
她說完,也不等汪燦回答,像隻靈巧的小貓,沿著牆頭哧溜一下滑了下去,粉色的裙擺一閃,摔在了他的麵前。
汪燦眨著眼睛,滿臉不明所以。
還不等他動作,遠處就走過來一個穿中山裝的男人,他快步走到小姑娘的麵前,滿眼溫柔的將她給抱了起來。
語氣帶著點訊責,但更多的是心疼。
“怎麼又偷跑出去玩了?摔壞了怎麼辦?”
“爸爸!我的大狗狗帶回來了嗎?”
小姑娘瞪著大眼睛,抱著男人的脖子,咯咯咯的笑著。
男人淡淡的笑了一下,轉過頭指向汪燦:“爸爸給你帶回來一個小哥哥,以後讓他保護你,好不好?”
小姑娘轉過頭,看見汪燦的瞬間不滿的撇了撇嘴。
她從男人的身上滑了下來,幾步走到汪燦的麵前,轉著圈看了半天,沒有看到尾巴,也沒有看到耳朵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坐在汪燦的腳邊開始不滿的打滾。
“我要大狗狗,我隻要凶凶的大狗狗!”
汪燦緊張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看著她。
“思儀!不可以鬨脾氣!”
男人的聲音嚴肅了下來。
思儀瞬間不再哭了,隻是小臉氣鼓鼓的,眉頭皺的緊緊的。
隨後抬起頭,濕漉漉的大眼睛盯著汪燦的臉看了又看。
最後抬起手,抓住了他的衣角,聲音悶悶的問道:“你真的不能變成大狗狗嘛?”
叫做思儀的小姑娘被男人牽著手帶走了,臨走前,她把她的布老虎塞進了汪燦的手裡。
“小哥哥,你下次一定記得接住我啊!”
訓練場上的呼喝聲仿佛瞬間遠去了,掌心傳來布老虎粗糙的觸感和殘留的一點溫熱。
一種奇異的,帶著點茫然又有點微癢的感覺,悄悄爬上汪燦的心尖。
日子就像訓練場邊老槐樹的葉子,在風聲裡一片片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