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刮過礦場入口的鐵架門樓。
江辰、黃明遠、黃錦和柱子四人,沿著被煤灰染得發黑的土路,走到了礦場入口。
十幾個穿著藏青色保安製服、腰掛警棍的漢子,如臨大敵般分列兩側。
門樓外不遠,用臨時拉起的警戒線隔開了一片空地,黑壓壓地擠滿了人。
有礦上下了工的礦工,也有附近前來看熱鬨的村民,眾人臉上帶著好奇、畏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保安們不時嗬斥著,將試圖靠近的人群往後驅趕。
門樓下方,站著一個穿著深灰色呢子大衣的富態老者。
他約莫六十上下,麵皮紅潤,保養得宜,臉上堆著和善的笑容。
正是礦老板,趙青山。
他身旁半步,站著侄子趙世昌。
“趙老板親自相迎,貧道惶恐。”
黃明遠稽首為禮,臉上堆起職業化的笑容。
“應該的,應該的!這場法事,關乎我礦上上下下的平安,全仰仗您老驅邪鎮煞了!”
趙青山笑容可掬,語氣真誠。
他目光掃過黃明遠身後,落在江辰和柱子身上時,笑意更深了幾分,如同一個慈祥的長者:“喲,還帶了兩個小兄弟幫忙?好,好!年輕人,多曆練曆練好!”
任誰見了這副熱情寒暄的模樣,都難以將這個富態和藹的老者,與礦下那幾十具堆疊的冰冷屍體聯係起來。
然而,趙青山身後的趙世昌卻沒那麼好的耐心。
他上前道:“黃道長,做法事是大事,您帶這兩個毛頭小子來乾什麼?尤其是他——”
趙世昌指著江辰道:“江家的小崽子!他爹娘剛折在礦上,怨氣衝天!晦氣都沾身上了,您帶他來衝法場,什麼意思啊?”
氣氛瞬間凝滯。
柱子被趙世昌的目光掃過,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往江辰身後躲了半步。
江辰垂著眼瞼,麵對趙世昌的指責,麵色如常。
黃明遠臉上的笑容未變,他向前一步,恰到好處地擋住了趙世昌咄咄逼人的視線。
“無量天尊!趙經理此言差矣!”
他手撚稀疏的山羊胡,目光炯炯道:“此地煞氣盤踞,怨戾深重!非尋常陽氣可鎮!貧道觀這兩位小居士,雖年少貧寒,然眉宇間一股先天純陽之氣未散,正是克製陰煞穢物的絕佳引子!”
“法事要成,非借他們這股生陽之氣,壓住地底最凶的那股怨煞不可!此乃貧道秘傳的‘陰陽相濟’之法!若離了他們,光憑貧道一人,這法事……怕是壓不住啊!”
趙世昌被他這番玄之又玄的說辭噎了一下,臉上陰晴不定,下意識地看向叔叔趙青山。
“世昌!不得無禮!”
趙青山佯作不悅地嗬斥了侄子一句,轉向黃明遠時,笑容重新堆滿。
“黃真人乃得道高人,行事自有章法!他說需要,那定然是需要的!兩個孩子能幫上真人的忙,是他們的造化!”
他大手一揮,姿態豪邁:“三子!帶路!請黃真人移步法壇!”
“是!老板!”
三子應聲,側身讓開道路,做了個“請”的手勢。
趙青山親熱地引著黃明遠往礦場深處走去,口中還在不住地恭維。
趙世昌落在後麵,目光如同毒蛇般,死死纏在江辰和黃錦身上。
當看到黃錦依舊對他視若無睹,目光隻偶爾關切地落在江辰身上時,一股夾雜著嫉妒和暴戾的邪火猛地竄上趙世昌的心頭!
“不識抬舉的賤女人……”
他心中暗罵,“還有這小雜種……仗著黃老道幾句話,就敢蹬鼻子上臉!好……好得很!”
他冷哼一聲,整了整衣領,帶著一身的陰鬱戾氣,快步跟了上去。
一行人,在礦場保安,附近村民,以及礦工們的注視下,步入法壇。
礦場中央,一片刻意清理出的空地上,臨時搭建的法壇顯得分外紮眼。
法壇上,鋪著明黃色的布幔,正中央擺放著巨大的銅製香爐,三柱兒臂粗的高香插在爐灰裡,青煙嫋嫋。
香爐後是神案,供奉著幾張粗糙的三清神像拓片,兩旁插著杏黃令旗。
黃明遠身著道袍,手持一柄桃木劍,肅立壇前。
他稀疏的頭發挽得一絲不苟,插著那根磨得光滑的烏木簪,臉上掛著一種奇異的平靜。
四周圍觀的人群,一個個踮著腳,伸長脖子,議論聲嗡嗡作響。
黃錦緊抿著嘴唇,站在離壇稍近的位置,目光不時擔憂地掃過江辰平靜的側臉。
趙青山滿麵紅光,一身嶄新的綢緞唐裝,站在法壇下最顯眼的位置,享受著這萬眾矚目的排場。
趙世昌則臉色陰沉,陰翳的目光不時在江辰和黃錦身上掃過。
“黃真人,吉時已到,煩請開壇做法,為我礦場驅邪鎮煞,永保安康!”
趙青山聲音洪亮,拱手道。
黃明遠微微頷首,稽首還禮:“福生無量天尊!趙老板心誠,貧道自當儘力。”
說罷,黃明遠目光看向江辰。
“江小兄弟,煩請布置符籙!”
江辰點點頭,開始沿著法壇四周布置,或將符籙埋入煤堆,或將符籙貼於礦車。
十分鐘後,符籙布置完成,江辰返回法壇,朝黃明遠點點頭。
“開始吧!”
黃明遠手腕一抖,桃木劍挽了個劍花,口中開始念念有詞:“天地自然,穢氣分散。洞中玄虛,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弟子一心奉請,三清道祖、四禦天尊、五方五老、日月星辰、五嶽四瀆、城隍土地、司命灶君、祖師宗師,降赴斯壇……”
就在這時,黃明遠的聲音陡然一變!
不再是含糊不清的咒語,而是清晰、冰冷、帶著一種金屬般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像重錘在空中炸開:
“……然此地煞氣,非天災,乃人禍!非天意,乃孽債!”
壇下嗡的一聲炸開了鍋,所有人都愣住了。
趙青山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趙世昌猛地挺直了腰背,眼中戾氣暴漲。
黃明遠的聲音仿佛被無形的擴音器放大,滾滾聲浪壓過所有嘈雜,清晰地傳到每一個角落:
“趙青山!爾身為青山煤業礦主,貪利忘義!年前礦難,坑道崩塌,死傷數十!爾為減少賠付,竟敢瞞報傷亡,草菅人命!將傷者棄之如敝履,視亡者如塵土!更以區區‘封口費’,妄圖堵悠悠眾口,掩滔天罪孽!”
“轟——”
人群徹底沸騰了!
礦工們臉上的麻木被震驚和憤怒取代,人群騷動起來,保安們開始緊張地推搡。
“放屁!老牛鼻子你胡說八道!”趙世昌臉色鐵青,指著壇上厲聲咆哮,“還不給我把他拖下來!”
三子反應最快,帶著幾名凶悍的保安如狼似虎般撲向法壇台階!
“爾侄趙世昌,為虎作倀,蛇蠍心腸!”黃明遠的聲音更高,更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控訴,“為毀屍滅跡,掩蓋爾等罪行,竟在礦難後,將無辜亡者屍骸,棄於二號礦坑深處!更喪心病狂,意圖引爆炸藥,製造‘二次塌方’,將數十冤魂永埋地底,粉骨碎身!天理何在?良知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