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灣區治安局裡,一派忙碌景象。
虛擬屏橫七豎八,亂糟糟地浮在半空,治安官們押著疑犯匆匆而過。不知從哪時不時傳出一兩聲嚎叫,轉眼又沒聲了。
K7星際港生機勃勃,前途無量,卻不算是個太平的地方。
黑白兩道攪合在一起,魚龍混雜,偏偏它又看起來前途無量,聯邦的各種勢力都想進來摻一腳,撈一口湯喝,愈發讓它亂上加亂,其中以中心港口區尤甚。
因此中心港口區治安局的治安總長這個位子,十分難坐。
治安總長年逾四十,也許因為在夾縫中思慮過度,顯見得一身過勞肥。
他晃著顫巍巍的肚子,顛著小碎步,急匆匆穿過辦公大廳,迎向門口。
可是外麵的人已經自己進來了。
季潯一身軍裝,神情肅穆,身邊帶著幾名同樣穿軍裝的哨兵,進了門。
他比滿大廳亂哄哄的人都高了一頭,大簷軍帽帽簷堅硬,在眼睛上投下一片陰影。
治安總長的小步子倒騰得更歡快了,迎了上去,“季執行官,何必還麻煩您親自跑一趟……”
季潯打斷他的話,“她在哪?”
“人在羈留室,”治安總長寒暄,“這麼熱的天,您先去我辦公室坐一坐吧?我這就叫人去辦手續,把嫌犯從羈留室提出來……”
麥蘇上前一步,點開手環屏幕,把界麵利落地轉到治安總長的方向。
“該名嫌犯可能與一起闖入聯邦軍事機構的案件相關,微風堡依法要求移交嫌犯,這是特調令。請您配合我們的工作,我們要現在立刻見到嫌犯本人。”
“啊,好啊!沒問題!”
治安總長一疊聲地答應著,心中卻十分納悶。
剛抓來的這位到底是犯了什麼驚天大案,竟然讓季潯親自上門提人,還這麼連一秒鐘都不肯多等。發個特調令過來,讓治安局把人送過去不就完了嗎?
季潯開口:“羈留室在哪?請您帶路。”
治安總長伸出胳膊,“您這邊請。”
治安局的大廳往裡走到儘頭,穿過鐵門,前麵就是羈留室。
走廊上沒有治安官值班,倒是回蕩著奇怪的聲音。
“嘎——”
“嘎嘎——”
“嘎嘎嘎——”
好像有人在羈留室裡養了隻鴨子。
這幾聲嘎嘎後,鴨子忽然又哭了,哭得嗚嗚咽咽的,一哭一抽搭:
“嗚嗚嗚……你們不要過來啊……嗚嗚嗚……”
還時不時伴隨著奇怪的“哐”的一聲。
治安總長的心吊著,摸不準季潯的心思,心不在焉地順口解釋:“羈留室裡關著酒鬼,喝醉了都是這麼胡說八道的。”
一行人已經走到了走廊儘頭。
隔著欄杆,季潯看見葉汐了。
羈留室裡的燈像是壞了,走廊白慘慘的燈光穿過柵欄照進去,她坐在最裡麵金屬長板的一角,人隱在陰影裡。
身形還是那個身形,卻還是能看得出,臉不太一樣了。
現在才是治安局提供的照片上的樣子。
季潯剛才以協助調查的名義,從治安局這邊調來了葉汐的公民檔案。
葉汐,聯邦標準年齡二十一歲,目前登記的住址在海港碼頭,看記錄,從十幾歲開始,曾經進過好幾次治安局。
其中一次是因為涉嫌黑市交易,其餘幾次,全部都是因為非法行醫。
聯邦有些人,天生具有哨兵基因片段,卻還不夠格成為正式哨兵,不過他們的體格比一般人都要強壯,反應敏捷,通常會去做保安、保鏢、打手,甚至去混黑.道。
這些人精神域會出的問題,一點都不比真正的哨兵少,甚至更多。
聯邦有專門的醫院,由持證向導坐診,為這些人解決精神域的問題,可是收費相當昂貴。
這些“準哨兵”根本付不起那份錢,有病隻能自己熬著。
於是就有了葉汐這樣的“準向導”。
她沒有向導資格證,卻敢給他們治療精神域相關的病症,收費比專科醫院的持證向導便宜多了。
看檔案,葉汐無父無母,在一所叫“和光之家”的慈善機構長大,在校時成績很好,十七歲完成免費教育後,曾經兩次報考向導學院,都沒有被錄取。
之後就沒有再讀書,混跡於碼頭一帶給人治病,在K7港的準向哨人群中,非常有名。
目前的檔案裡沒有正式登記的職業,看起來她這些年就是靠這個賺錢養活自己的。
不過她每次被抓進治安局,最後都因為證據不足,未予立案,順利地脫身了,所以並沒有真正的犯罪記錄,身份清白。
季潯的目光掃過她的臉。
她摘掉了那層仿生麵皮,臉色顯見的十分蒼白,唇色暗淡,像是身體有了什麼大問題。
不過她全身上下,最顯眼的是那一腦袋頭發。
很長,發量多到驚人,彎彎曲曲的,像條厚毯子似的披在身上。
發色也很特殊,黑底上隱隱有層幽幽的藍光,就像某些角度下烏鴉的羽毛,並不是純正的黑色。
這種獨特的發色,和天生的卷曲度,是蓋亞星人基因序列的典型特征。
任何人隨便打眼一看,就知道她是蓋亞星來的。
據說有些蓋亞星人為了融入主流社會,會掩蓋自己的基因特征,漂染發色,把頭發拉直。她倒好,好像唯恐彆人看不出她的血統。
羈留室裡,除了她,還有彆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個渾身刺著刺青,小山一樣的彪形大漢,不過這座小山像是遭遇了泥石流,委頓在柵欄門前,堆成了一大坨。
還哭得嚶嚶的。
“嗚嗚嗚……聽到了嗎……我讓你們不要過來啊!媽媽啊!救救我!!好多鴨子啊……”
他哆哆嗦嗦的,哭得梨花帶雨,扭著頭,驚恐地盯著羈留室的暗處,好像見鬼了似的,兩條粗胳膊使勁抱著鐵柵欄,恨不得把那一身肉從鐵欄杆之間的空隙裡擠出去。
“我的媽呀!你們不要過來啊……好多好多鴨子啊……怎麼這麼多鴨子啊……”
“嘎……”
“嘎嘎……”
“嘎嘎嘎……”
他哆哆嗦嗦,用各種聲調高高低低地學著鴨子叫,像是想跟那一大群想象中的鴨子溝通,讓它們離他遠一點。
他忽然聽見外麵走廊上來人了,馬上轉過頭,眼睛瞪得賊大。
“放我出去啊——”
“求求你們放我出去啊——”
他往後縮了一下脖子,仿佛蓄了一下力道,然後猛地把腦袋撞上鐵柵欄。
撞得“哐”的一聲巨響。
葉汐窩在牆角的椅子上,看著像是妥妥的一個圍觀群眾。
林世六是治安局的老熟人,羈留室常來常往,稱王稱霸,治安總長認識他,可卻從來沒見過他這幅樣子。
治安總長也不明白這老六到底是怎麼了,不過眼下顧不上理他,在牆邊懸浮的小屏幕上掃描了虹膜,去拉鐵柵門。
無奈地上那個大肉坨坨抱著門,死不撒手。
葉汐早就看見季潯來了。
她放出精神觸手。
觸手穿過羈留室,掠過鐵柵欄,飛快地向季潯的方向遊動。
它伸展到位,頓住了,昂起頭,輕輕點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