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點半,萬象文創辦公區像被按了暫停鍵。
外賣小哥推著車,在走廊裡喊:“23樓萬象文創的,誰的麻辣香鍋?”
“我的我的。”好幾個聲音同時響起。
顧言朝抱著電腦,從會議室裡擠出來,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叫了一聲。
“顧哥,不去吃飯啊?”新來的實習生小張探頭問。
“你們先去。”顧言朝指了指屏幕,“我再把下午提案的PPT順一遍。”
“你也太卷了。”小張嘖嘖兩聲,“蘇總不是都誇你那個LOGO過了嗎?”
“過了是過了。”顧言朝苦笑,“但這客戶做傳統文化IP,我怕我不夠專業。”
“你還不夠專業?”小張眼睛一亮,“你那個雲紋,蘇總都說像汝窯。”
“那是我運氣好。”他隨口敷衍。
小張“哦”了一聲,拎著盒飯跑了。
顧言朝回到工位,把電腦放下,剛準備點開外賣軟件,手機先震了一下。
【銀行短信:您尾號xxxx的卡於12:35支出15.00元,餘額3226.70。】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早上趕時間,在樓下便利店買了個三明治。
“十五塊。”他算了算,“相當於兩頓飯團。”
他歎了口氣,把外賣軟件關掉,打開抽屜,翻出一包昨晚沒吃完的餅乾。
“先墊一口。”
他一邊啃餅乾,一邊打開PPT。
客戶叫“青衿文化”,做的是“傳統文化年輕化”的項目,主打“把博物館裡的文物變成年輕人願意戴在身上的東西”。
第一頁是封麵——
【項目名稱:《長河有靈》——傳統文化IP視覺係統提案】
他盯著那幾個字,總覺得哪裡不對。
“太普通了。”他自言自語,“不夠抓人。”
他刪掉,重新敲了一行——
【《長河有靈》:讓文物活在當下】
還是不行。
他又刪掉。
“要既有‘長河’的感覺,又不能太玄。”
他咬著餅乾,手指在鍵盤上停了很久,最終敲下——
【《長河有靈》:讓每一件文物,都有回家的路】
屏幕上的字靜靜躺在那裡。
顧言朝看著“回家”兩個字,心裡莫名一緊。
昨晚夢裡的畫麵,突然又浮上來——
大英博物館的玻璃展櫃,那疊《永樂大典》殘頁,還有那枚被他握在掌心的透明棋子。
“回家……”
他喉結滾了一下。
“顧言朝。”
一個清冷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他條件反射地一哆嗦,差點把餅乾掉鍵盤上:“蘇、蘇總。”
蘇清淺穿著一件米色襯衫,手裡拿著一杯咖啡,目光落在他的屏幕上。
“提案標題,定了?”
“還在……嘗試。”他有點心虛。
她掃了一眼那行字,沒有立刻評價,而是把咖啡放到他桌上:“給你的。”
“啊?”
“公司樓下新開的那家,”她淡淡道,“試營業,買一送一。”
“哦,謝謝。”他趕緊雙手接住。
咖啡還熱著,紙杯壁燙得他手心發麻。
“你這個標題——”她終於開口,“還行。”
“……還行?”
“‘回家的路’這四個字,有點煽情。”她頓了頓,“但對做傳統文化IP的客戶來說,煽情不是壞事。”
顧言朝鬆了口氣:“那我就用這個?”
“可以。”她點點頭,“但彆光煽情,下午提案的時候,多講點乾貨。”
“乾貨……”他下意識地重複。
“比如?”她看著他,“你覺得,什麼叫‘文物活在當下’?”
他想了想:“就是……讓年輕人願意去了解,願意去買周邊,願意把那些圖案穿在身上?”
蘇清淺挑眉:“你這是甲方視角。”
“啊?”
“你是設計師。”她語氣不急不緩,“你要給的是——為什麼他們會願意。”
“因為……”他卡殼了。
“因為那些文物,不是死的東西。”蘇清淺指了指屏幕,“它們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脾氣,有自己的遺憾和驕傲。”
她頓了頓,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你要做的,不是把它們變成圖案,而是——讓它們,在這個時代,重新活一次。”
顧言朝愣住。
這句話,和昨晚夢裡長河說的,莫名重合。
“重新活一次……”他低聲重複。
“怎麼?”蘇清淺看著他,“你有意見?”
“沒,沒有。”他趕緊搖頭,“我覺得……挺對的。”
“那就好。”她看了眼手表,“一點半,會議室。彆遲到。”
“好的。”
她轉身要走,又停下:“還有,顧言朝。”
“啊?”
“你那包餅乾,過期了。”
顧言朝低頭一看,包裝上的日期——三個月前。
“……”
“下午提案前,去樓下便利店,買個正經午飯。”她淡淡道,“餓著肚子,講不出有底氣的方案。”
她說完,踩著高跟鞋走了。
顧言朝盯著那包餅乾,默默扔進垃圾桶。
“有底氣的方案……”他喃喃道。
他拿起那杯咖啡,小心地喝了一口。
苦,有點燙,但——挺提神。
下午一點半,會議室。
青衿文化的人已經到了。
領頭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穿著中式立領襯衫,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看起來溫文爾雅。
“我是江嶼,青衿文化的創始人。”他笑著伸出手,“久仰蘇總大名。”
“江總客氣。”蘇清淺和他握了握手,“這是我們這邊的設計負責人,顧言朝。”
“顧老師。”江嶼轉向他,“那個新中式茶飲的LOGO,我看了,很喜歡。”
“不敢當,叫我小顧就行。”顧言朝有點局促。
“小顧。”江嶼笑了笑,“聽說你是自學的傳統文化?”
“也不算自學……”他想起在博物館打工的日子,“就是以前在博物館做過一段時間,聽講解聽得比較多。”
“那更好。”江嶼推了推眼鏡,“我們這次的項目,想做一套‘文物擬人’的視覺係統。”
“擬人?”顧言朝有點意外。
“對。”江嶼打開自己的電腦,“我們想選幾件代表性的文物,把它們變成——可以和年輕人對話的形象。”
他點開一張PPT。
上麵是幾件文物的照片——
·一件戰國時期的青銅劍
·一尊唐代的彩繪陶俑
·一幅宋代的山水畫
·一件明代的青花瓷
“我們已經和幾家博物館談好了合作意向。”江嶼說,“現在缺的,是一個能把這些文物‘畫活’的人。”
顧言朝心裡一動。
“畫活……”
他想起昨晚夢裡的那些光點,那些在星河裡緩緩旋轉的棋子。
“顧老師有什麼想法?”江嶼看著他。
“我……”他深吸一口氣,“我想先問一個問題。”
“你說。”
“如果這些文物真的能說話,”他盯著屏幕上的青銅劍,“它們,會想對現在的我們說什麼?”
會議室裡安靜了一秒。
江嶼愣了愣,隨即笑了:“這個問題,問得好。”
蘇清淺看了顧言朝一眼,眼神裡閃過一絲驚訝。
“那你覺得呢?”江嶼問。
“我覺得……”顧言朝緩緩道,“它們可能不會說什麼大道理。”
“哦?”
“青銅劍會說——‘我本來是用來守護的,不是用來展覽的。’”
“陶俑會說——‘我不是用來被拍照的,我是某個母親的兒子,某個妻子的丈夫。’”
“山水畫會說——‘我畫的不是風景,是當時那個人,站在那座山前的心情。’”
“青花瓷會說——‘我身上的每一道裂紋,都是時間留下的吻痕。’”
他說完,會議室裡一片安靜。
江嶼看著他,眼神一點點亮起來。
“顧老師。”他慢慢道,“你……真的隻是個設計助理?”
顧言朝:“……”
蘇清淺輕咳一聲:“江總,我們還是先看方案吧。”
“對對對。”江嶼回過神,“你說的這些,很有意思,我們可以後麵再聊。”
顧言朝打開自己的PPT。
第一頁,就是剛才那個標題——
【《長河有靈》:讓每一件文物,都有回家的路】
“回家……”江嶼輕聲重複,“這個說法,我喜歡。”
接下來的幾十分鐘,顧言朝講了他的構思——
·青銅劍:變成一個沉默寡言的少年,背著一把木劍,在城市裡穿梭,守護那些被忽視的角落。
·彩繪陶俑:變成一個愛嘮叨的大叔,穿著現代工裝,在工地上指指點點,對每一塊磚、每一根梁都挑剔得要命。
·宋代山水畫:變成一個戴耳機的少女,在城市的高樓間遊走,用手機拍下每一片天空,每一棵樹。
·明代青花瓷:變成一個開著小修理鋪的手藝人,專門修補破碎的東西——不僅是瓷器,還有人心。
“我想做的,”他總結,“不是把文物變成冷冰冰的圖案,而是——讓它們,以另一種身份,重新活在我們的生活裡。”
江嶼聽得很認真,時不時點頭。
蘇清淺則是偶爾看他一眼,眼神裡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
“顧老師。”江嶼合上電腦,“你的方案,我很喜歡。”
顧言朝心裡一鬆:“那……我們可以繼續往下推進?”
“可以。”江嶼笑了笑,“而且——我有一個想法。”
“您說。”
“我們可以先從一件文物開始。”江嶼說,“做一個小範圍的試點,看看市場反應。”
“您想選哪一件?”
江嶼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張青銅劍的照片上。
“就它吧。”
“戰國青銅劍。”
下午四點半,提案結束。
青衿文化那邊當場拍板,項目由萬象文創負責,主設計師——顧言朝。
“主設計師……”這個詞,顧言朝以前隻在彆人的名片上見過。
“從今天起,你就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蘇清淺把一份合同遞給他,“有什麼需要,直接跟我說。”
“我……”他有點恍惚,“我能行嗎?”
“你不行,誰行?”她淡淡道,“那個‘回家的路’,不是你寫的?”
“那是我……”他差點說出“夢裡看到的”,趕緊改口,“隨便想的。”
“隨便想的?”她挑眉,“你知道‘青衿’是什麼意思嗎?”
“……古代指讀書人?”他不太確定。
“《詩經·鄭風·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她隨口背出,“後來引申為讀書人,再後來,成了‘學子’的代稱。”
“江嶼給公司起名‘青衿’,就是想做‘傳統文化的傳聲筒’。”她看著他,“你那句‘回家的路’,正好戳中了他的點。”
顧言朝撓撓頭:“那我運氣挺好。”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她把合同放到他桌上,“簽了吧。”
“哦。”
他拿起筆,手有點抖。
“顧言朝。”
“啊?”
“彆抖。”她淡淡道,“這隻是開始。”
他深吸一口氣,把名字簽了。
“從今天起,”蘇清淺說,“你不再是‘設計助理’。”
“你是——項目主案。”
下班時間,顧言朝卻沒走。
辦公區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隻有零星幾個加班的還在敲鍵盤。
他對著電腦,把那件戰國青銅劍的照片放大。
劍身修長,線條流暢,劍格上刻著細密的雲紋,劍首呈圓形,上麵有一圈已經模糊的銘文。
“戰國……”他喃喃道,“距今兩千多年。”
他想起昨晚夢裡的那些光點,那些在星河裡緩緩旋轉的棋子。
“如果……”他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我能在夢裡,找到這把劍的‘靈’呢?”
他不知道這個念頭從哪兒來的,隻是覺得,這是一個——機會。
“長河說,我每落下一枚棋子,都會在現實中激起漣漪。”
“那如果,我用一枚棋子,去‘喚醒’這把劍呢?”
他心跳有點快。
“今晚試試?”
“顧言朝。”
身後突然傳來聲音。
他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蘇、蘇總?”
蘇清淺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個紙袋:“還沒走?”
“我再看一會兒資料。”他趕緊把屏幕最小化。
“你已經看了兩個小時了。”她走進來,把紙袋放到他桌上,“給你的。”
“又是咖啡?”
“晚飯。”她打開紙袋,裡麵是一份打包好的牛肉麵,“剛才樓下那家麵館做活動,買一送一。”
“……”他看著那碗麵,有點發愣。
“你今天沒吃午飯。”她淡淡道,“我不想明天早上聽到你暈倒在公司的消息。”
“您怎麼知道我沒吃午飯?”
“你垃圾桶裡那包過期餅乾,我看見了。”
“……”
“快吃。”她看了眼時間,“吃完早點回家。”
“您不加班了?”
“我晚上有個飯局。”她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你也彆太晚,明天早上九點,我們要和江總開項目啟動會。”
“好的。”
她走到門口,又停下:“顧言朝。”
“啊?”
“你那個戰國劍的構思,”她回頭,“我挺喜歡的。”
“……謝謝。”
“不是那種‘酷帥狂霸’的劍仙。”她慢慢道,“而是——一個有點笨拙,卻一直在守護的人。”
她頓了頓:“很像你。”
顧言朝愣住:“啊?”
“好好做。”她沒再解釋,轉身離開。
門輕輕關上。
顧言朝看著那碗牛肉麵,突然覺得有點熱。
他低頭,打開蓋子。
熱氣撲麵而來,帶著牛肉和辣椒的香味。
“買一送一……”他小聲嘀咕,“她一個人,吃兩碗麵?”
他笑了笑,拿起筷子,大口吃起來。
麵很勁道,湯很辣,牛肉有點少,但——很好吃。
他吃完最後一口,把盒子蓋上,扔進垃圾桶。
“謝謝,蘇總。”
他在心裡說。
“我會好好做的。”
晚上十點半,顧言朝躺在那張狹窄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腦子裡全是那把戰國青銅劍。
“戰國……”他閉著眼,“兩千多年前,那是一個什麼樣的時代?”
“戰火紛飛,禮崩樂壞,諸子百家爭鳴……”
“那把劍,可能見證過什麼?”
他越想越清醒。
“不行,得睡。”
他強迫自己放鬆,呼吸慢慢平穩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種熟悉的寒意,又從骨頭縫裡滲出來。
他睜開眼。
星空。
棋盤。
長河。
“你來了。”長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顧言朝站在棋盤中央,深吸一口氣:“我想——再下一盤棋。”
“你今天的精神狀態,比昨天好。”長河說,“精神刻度恢複了一些。”
“恢複?”他一愣,“可以恢複的?”
“你在現實中休息、進食、獲得正向情緒,都會讓精神刻度緩慢恢複。”長河解釋,“昨晚你消耗了33%,現在大概恢複到了82%。”
“……所以我昨晚沒睡好,是因為精神刻度太低?”
“可以這麼理解。”
“那我今天吃了一碗牛肉麵,是不是恢複了不少?”
“……”長河沉默了一下,“你可以這麼理解。”
顧言朝:“……”
“你想下什麼棋?”長河問。
“我想——”他抬頭,“找一把劍。”
“劍?”
“戰國青銅劍。”他努力回憶照片上的細節,“劍身修長,劍格有雲紋,劍首有銘文……”
“你想喚醒它的靈?”長河問。
“如果可以的話。”他有點緊張,“我想知道,它願意不願意,在這個時代,重新活一次。”
“你想用棋子,去和它‘對話’?”
“是。”
“可以。”長河說,“但你要明白——”
“文物的靈,不是你想喚醒就能喚醒的。”
“你需要——共鳴。”
“共鳴?”
“你要先理解它,尊重它,甚至——成為它。”長河的聲音變得嚴肅,“否則,你落下的棋子,隻會變成——空殼。”
“變成空殼……會怎樣?”
“你會得到一個好看的圖案,卻得不到真正的‘靈’。”長河說,“那樣的IP,火不過三年。”
顧言朝:“……”
“你還想試嗎?”
“想。”他沒有猶豫,“我想試試。”
“好。”
棋盤震動。
無數光點從四周彙聚,在他麵前形成一片光幕。
光幕上,出現了一把又一把劍的虛影——
有的華麗,有的古樸,有的帶著血跡,有的已經斷裂。
“這些,都是曾經存在過的劍。”長河說,“找到你要的那一把。”
顧言朝深吸一口氣,走進光幕。
他一把一把地看過去。
有的劍太華麗,一看就是禮器;有的劍太短,像是匕首;有的劍太厚重,像是用來砍人的。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