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怎麼辦?”
“把這幅畫撕了?燒了?”
“沒用。”顧言朝說,“隻要你還覺得——‘我畫得不行’,它就會換一張畫布,繼續長出來。”
“你要做的,是——”
“先把這幅畫,畫完。”
“畫完?”程野愣住,“可它已經被我塗黑了。”
“被塗黑,不代表結束。”顧言朝說,“它隻是——”
“換了一種方式,在等你。”
“你不是想畫‘吵得讓人想逃的城’嗎?”
“那就畫到底。”
“畫到你自己,都能在這幅畫前,說出一句——”
“‘這幅畫,到此為止。’”
“而不是——”
“‘這幅畫,不行。’”
程野苦笑:“你說得容易。”
“我現在,連下筆的勇氣都沒有。”
“那就——”顧言朝說,“換個主題。”
“不是‘吵得讓人想逃的城’。”
“而是——”
“‘在吵城裡,想回去的海’。”
程野猛地抬頭:“你……”
“你怎麼知道我想畫海?”
“你剛才說的。”顧言朝說,“你從小在海邊長大,你夢裡的港口,靜音了。”
“你這幅畫,現在也是靜音的。”
“你想把它從靜音裡救出來,就得——”
“把你心裡的那片海,畫進去。”
“不是畫一個安靜的海。”
“而是——畫一個,會響的海。”
“有浪聲,有船鈴,有親人喊你名字的聲音。”
“你要讓這幅畫,重新發出聲音。”
“哪怕隻是——”
“一點點。”
程野盯著那幅被塗黑的畫,沉默了很久。
“我試試。”他終於開口,“但我不敢保證——”
“它不會再被我毀掉。”
“你可以毀。”顧言朝說,“但每一次毀掉之前,你要先在心裡說一句——”
“‘這一版,到此為止。’”
“而不是——”
“‘我不行。’”
“你可以否定作品,但不能否定自己。”
“這是——”
“創作者的底線。”
程野愣了愣,隨即笑了笑:“你這設計師,嘴挺毒。”
“但——”
“挺有道理。”
他深吸一口氣,拿起畫筆,蘸了一點藍色。
“我先畫——”
“港口的燈。”
他在黑色的畫布上,輕輕點了一點。
那一點藍,像是在黑暗裡,亮起了一盞小小的燈。
房間裡,忽然有了一絲微弱的變化。
空氣不再那麼黏,仿佛有一點點縫隙,被打開了。
“你感覺到了嗎?”顧言朝問。
“嗯。”程野說,“像是——”
“有一點風,從畫裡吹出來。”
“那是你心裡的海。”顧言朝說,“繼續。”
程野不再猶豫。
他開始在畫布上,勾勒出港口的輪廓——
一條伸向海裡的棧橋,幾艘停泊的漁船,遠處若隱若現的燈塔。
每一筆下去,畫布上的黑色都被推開一點,露出下麵的顏色。
城市的霓虹,在遠處閃爍,卻不再那麼刺眼。
它們被海風吹得柔和了一些,像是在為港口的燈光,做一個遙遠的背景。
房間裡,聲音一點點回來了。
牆上的時鐘,秒針走動的“哢噠”聲,變得清晰了。
窗外偶爾傳來的車聲,也不再那麼刺耳,而是變成了一種遙遠的背景音。
“長河。”顧言朝在心裡說,“它在退?”
“在退。”長河說,“你用‘聲音的畫’,對抗‘沉默的畫’。”
“這是——”
“創作者之間的對決。”
“很公平。”
淩晨一點,程野終於放下畫筆。
畫布上,是一幅奇怪的畫——
前景是一個亮著燈的港口,浪拍打著碼頭,船鈴在遠處輕輕搖晃。
背景是一座燈火通明的城,車流像一條條發光的河,在夜裡流淌。
城市的“吵”,和港口的“響”,被放在了同一幅畫裡。
它們沒有互相淹沒,而是——
像兩條不同的聲軌,被放在了同一個空間裡。
“這幅畫——”程野看著它,“叫什麼?”
“你想叫什麼?”顧言朝問。
“叫——”程野想了想,“《城裡的海》。”
“或者——”
“《我還能回去的港口》。”
“都行。”顧言朝說,“但不管叫什麼——”
“你現在,可以對它說一句——”
“‘到此為止’了嗎?”
程野沉默了幾秒,然後,鄭重地點了點頭:“可以。”
“這幅畫——”
“到此為止。”
“我不保證,它是完美的。”
“也不保證,它能賣出去。”
“但——”
“它是我,現在能做到的‘最好’。”
“下一次,我會畫得更好。”
“但那是下一次的事。”
“跟這一次,無關。”
他說完這句話,畫布上那道黑色的裂痕,輕輕閃了一下。
然後——
像被什麼東西撫平了一樣,慢慢消失了。
房間裡,所有的聲音,瞬間清晰起來。
窗外的車聲、遠處的警笛聲、樓上的腳步聲、冰箱的嗡嗡聲……
一切都回來了。
“它——”程野看著畫,“不吞聲音了?”
“不吞了。”顧言朝說,“它被你——”
“從‘沉默’,拉回了‘吵’。”
“現在,它隻是一幅普通的畫。”
“一幅——會讓看的人,在安靜的展廳裡,也能聽見一點點海聲的畫。”
“你怎麼做到的?”程野忍不住問。
“你做到的。”顧言朝說,“我隻是——”
“幫你,說了幾句你不敢對自己說的話。”
“還有——”
他在心裡補了一句:用白子,輕輕頂了你一把。
剛才,在程野畫下第一筆藍色的時候,他悄悄在心裡,以白子·天工開物為引,立下了一個小小的“完成錨點”——
“這幅畫,隻要創作者認為‘到此為止’,它就結束。”
“不再被任何‘自我懷疑’,強行延長。”
這一次,他沒有直接出手,而是把白子的力量,藏在程野的每一筆裡。
讓程野自己,成為那個“說結束”的人。
這樣,他既不會被白子的“完成執念”反噬,又能幫程野,從自我否定裡,拔出來一點。
“長河。”他在心裡說,“這算——”
“會用白子了嗎?”
“算入門了。”長河說,“你開始懂得——”
“執棋人,不一定要親自落子。”
“有時候,把棋子借給彆人,讓他們自己落下去——”
“效果更好。”
淩晨兩點,顧言朝回到自己家。
剛關上門,手機就震了一下——
【葉挽星:你家隔壁那個小型沉默源,沒了。】
【監測顯示,它從“吞噬聲音”,變成了“釋放微弱聲紋”。】
【挺有意思的。】
【你是怎麼做到的?】
顧言朝回:【我讓一個畫家,畫了一幅會響的畫。】
【葉挽星:……你現在,連異常源都開始搞藝術療愈了?】
【顧言朝:順手。】
【葉挽星:海上那個,你也打算這麼搞?】
【顧言朝:海上那個,可能沒這麼好說話。】
【葉挽星:確實。】
【我們剛拿到最新情報——】
【海上那個沉默源,已經開始影響現實了。】
【有漁民說,最近出海,連海浪聲都聽不太清了。】
【好像整個海,都被調成了靜音。】
【更麻煩的是——】
【有人在那邊,拍到了一張照片。】
【照片裡,港口的鐘樓上,站著一個人。】
【穿著一身黑,戴著一頂帽子。】
【手裡,拿著一枚——黑色的棋子。】
顧言朝心裡一沉:【黑色棋子?】
【葉挽星:對。】
【和你的白子,很像。】
【但顏色相反。】
【我們懷疑——】
【那就是‘沉默棋手’的棋子。】
【他在海上,落了一枚黑子。】
【你要去,就得——】
【在他的黑子旁邊,落下你的白子。】
【一局真正的——黑白對弈。】
顧言朝看向窗外。
城市的燈光,在遠處閃爍,像一盤還沒下完的棋。
“長河。”他在心裡說,“黑白對弈……”
“聽起來,挺刺激的。”
“也挺危險。”長河說,“黑子代表‘沉默’,白子代表‘完成’。”
“沉默會吞掉聲音,完成會切斷過程。”
“兩者對撞——”
“不是你死我活,就是——”
“互相妥協,變成一種‘有邊界的吵’。”
“比如——”
“城市白天可以很吵,但晚上要有一點安靜。”
“港口可以很熱鬨,但鐘聲要有節奏。”
“加班可以有,但要有‘到此為止’。”
顧言朝笑了笑:“這聽起來——”
“挺像我想要的世界。”
“那就——”長河說,“準備一下。”
“海上那盤棋——”
“很快就要開局了。”
周三晚上,程野的畫,被掛在了客廳的牆上。
畫裡的港口,在燈光下,仿佛真的在輕輕呼吸。
偶爾,當房間安靜下來的時候,顧言朝能聽見——
從隔壁,傳來一絲極輕的浪聲。
像是程野,在夢裡,又回到了那個有鐘聲的港口。
顧言朝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
“長河。”他在心裡說,“我是不是,也該畫一幅畫?”
“畫什麼?”長河問。
“畫——”顧言朝想了想,“畫一座城。”
“一座——有吵有靜,有加班也有下班的城。”
“一座——在第N稿之後,還能有人說‘到此為止’的城。”
“你可以試試。”長河說,“不過——”
“彆在你家畫。”
“你家那麵牆,已經有一幅畫了。”
“再畫,就太擠了。”
顧言朝笑了笑:“那我就——”
“把這幅畫,畫在文明長河裡。”
“用白子,用青子,用我以後會拿到的所有棋子。”
“一點一點,把它畫出來。”
“也許,有一天——”
“當人們站在這座城裡,會突然覺得——”
“這裡的聲音,剛剛好。”
“這裡的顏色,剛剛好。”
“這裡的故事,也剛剛好。”
“不多,不少。”
“不緊,不鬆。”
“那一刻——”
“他們就會知道——”
“這是一座,被人用心‘做出來’的城。”
“而不是——”
“隨便‘差不多就行’的城。”
“長河。”他在心裡說,“海上那盤棋——”
“我去。”
“好。”長河說,“不過——”
“記得先把第7版改完。”
“……你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