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清晨,雜誌社門口。
薄霧剛散,日頭將出未出,是個難得透亮的好天兒。
柳蔭站在門崗亭邊,眼角餘光往前麵那棟灰撲撲的宿舍樓掃了掃,見還沒人下來,便跟裡頭的黃大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扯起來。
“黃大爺,聽社裡人念叨,您跟那小子……這是‘一笑泯恩仇’了?”柳蔭笑吟吟地問。
“誰啊?”黃大爺明知故問,端著搪瓷缸子慢悠悠喝了口茶,才恍然似的拉長了聲調。
“哦,你說張東健那小子啊!咳,看他小子後來還算識趣,嘴也甜,我老黃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見識!”
“喲,這是給您賠罪服軟了?”柳蔭語氣裡帶著點調侃。
她也覺著稀奇,短短十來天,這小子愣是在編輯部混了個“臉兒熟”。
見著誰都能站住腳聊幾句,話未必多,可總能說到人癢癢處,透著股與實際年齡不符的伶俐和通透。
連那位正“賴”在宿舍埋頭改稿的青年作家韓少工,跟他頭回見麵就聊得投機,一副相見恨晚的架勢,成天同進同出,成了雜誌社裡新一景兒。
改稿本是件熬人心血的枯燥活兒,到了晚上飯點兒,常有改稿的作家提溜點酒菜,湊一塊兒“整兩口”解乏。
張東健臉皮“厚”,拉著韓少工,那是一場沒落下,得誰蹭誰。
彆人問起,他也不藏著掖著,直說自己“兜比臉乾淨”,沒半點害臊。
韓少工就在邊上幫著敲邊鼓,話裡話外把他稿費全拿去救他哥的事兒透了出來,倒讓這小子落了個“重情義”、“有擔當”的好名聲。
這不,連“一世英名”差點毀於一旦的黃大爺,都開始替他說上好話了:
“唉,那小子……當初也是被逼到牆角,沒轍了才出那昏招。細想想,也不容易……”
“今兒是他去大學報到的日子吧?您老在這等著送他?”柳蔭問。
“啊,是這麼個意思。畢竟……也算咱社裡出去的孩子。”
黃大爺咂摸咂摸嘴,又問,“他那下部稿子,完事了?”
不等柳蔭答話,他自己又絮叨起來:
“這小子鬨騰歸鬨騰,可乾正事是真下死力氣!好幾回我夜裡巡查看見,就他那宿舍窗口,燈亮得最晚。”
“聽說昨兒個就寫完了,稿子還沒見著。不過上學這事兒耽誤不得。”柳蔭點頭。
“是這麼個理兒……”黃大爺話音未落,就瞧見從宿舍樓那邊,晃晃悠悠出來倆人。
高個兒那個,背著個舊帆布包,不是張東健是誰?
“呦!柳編輯!您在這兒呢?我正想去編輯部找您!”
張東健一眼看見門口的柳蔭,立馬把手裡的行李往旁邊韓少工懷裡一塞,抱著一大遝用牛皮紙包得整整齊齊的稿紙,三步並作兩步小跑過來。
“黃大爺,您早!今兒天兒不錯!”
他先跟笑眯眯的黃大爺打了聲招呼,隨即轉向柳蔭,鄭重地把稿子遞過去:
“柳姐,這是《張居正》的下部全稿。您先過目,要是有哪兒覺著不熨帖,我周末一準兒過來改!”
柳蔭接過那沉甸甸的一摞,入手是熬夜書寫留下的微溫與墨香。
她沒急著翻看,反而從口袋裡掏出兩張五塊的票子,遞給張東健:
“稿子不著急,你先安心上學。這錢你拿著,我知道你上回的稿費一個子兒沒留,全給你媽了。
出門在外,又是上大學,手頭總得有點兒活錢,應個急。”
“呦!補助這麼快就下來了?”張東健眼睛一亮,沒推辭。
他這幾天是真窮得叮當響,這十塊錢簡直是及時雨。
“想得美!社裡補助走流程哪有這麼快?”
柳蔭白他一眼,語氣卻溫和,“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心意,不多,你彆嫌寒磣就行。”
張東健一聽,立馬要把錢塞回去:“這哪成!柳姐,我……”
“怎麼著?”柳蔭臉一板,手背到身後,“不拿我當自己人?”
這時,韓少工晃悠過來,插嘴道:
“給你就拿著!磨嘰什麼?往後你加倍還柳姐不就行了?矯情!”
“邊兒去!這跟你說的是一回事嗎?”
張東健扭頭懟了他一句,韓少工也不惱,仍舊笑嘻嘻地看熱鬨。
柳蔭瞧著兩人這熟稔勁兒,心裡點頭,看來這段“宿舍友誼”倒是結得實在。
“行!柳姐,那我可就不跟您客氣了!大恩不言謝,我記心裡了!”
張東健不再推辭,把錢仔細收好,轉身從韓少工手裡接回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