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的記憶碎片還在不斷湧現,大多是痛苦的、失敗的、充滿懊悔和自我否定的片段。那些被套牢後的焦灼,看到下跌時的恐慌,聽信所謂“老師”推薦時的盲目,以及最終債務壓頂時的絕望……如此清晰,如此鮮活。
與之相對的,是他自己前世的記憶。那些在交易室不眠的夜晚,麵對瞬息萬變數據的絕對冷靜,在全球市場掀起風浪時的果決,以及在無數次牛熊轉換中總結出的、近乎冷酷的“反人性”信條。
“當血流成河時,便是買入之日。”
“彆人貪婪我恐懼,彆人恐懼我貪婪。”
“市場永遠是對的,但人性永遠不變。”
“成功的投資,是逆著人流,在懸崖邊采摘花朵。”
……
這些信條,曾是他前世賴以生存、登頂輝煌的基石。如今,在這具負債五十萬、賬戶清零、剛剛自殺未遂的軀殼裡,這些信條與眼前這地獄般的開局形成了荒謬絕倫的對比。
他無聲地咧了咧嘴,想笑,卻隻發出嗬嗬的、漏氣般的聲音。
中年婦女看著他,眼神裡充滿了同情和一絲不安,又往櫃台裡縮了縮。
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紅藍閃爍的光透過玻璃門,照亮了陸孤影臉上混合著河水、汙漬和某種難以言喻神情的複雜畫麵。
醫護人員抬著擔架進來,看到他時也愣了一下,隨即開始進行初步檢查和處理。體溫過低,有溺水和輕微外傷,需要送醫。
陸孤影配合著他們的動作,被抬上擔架,裹上保溫毯。在被抬出小賣部、送上救護車的瞬間,他最後看了一眼夜空。
沒有星星,隻有城市渾濁的燈光暈染出的暗紅色天幕。
冰冷,潮濕,肮臟,絕望。
這就是這個世界給他的第一份“禮物”。
救護車門關上,隔絕了外界的視線和寒氣。車內是消毒水的味道和儀器規律的滴滴聲。醫護人員在忙碌,詢問他一些基本信息。
他閉上眼,不再試圖回答那些關於“為什麼掉河裡”、“有沒有家人”的問題。原主的記憶裡有這些答案,但他此刻不想說。
所有的感知都在向內收縮,聚焦於腦海深處那兩股仍在緩慢融合、碰撞的記憶洪流。
一股,是華爾街的孤狼,冷靜、理性、殘忍、強大,手持利刃,在資本的叢林裡狩獵。
另一股,是江城的韭菜,焦慮、盲從、恐懼、卑微,揮舞著鈍鐮,在市場的麥田裡被反複收割。
而承載這兩股記憶的身體,此刻正虛弱地躺在急救擔架上,體溫隻有35.2度,口袋裡揣著一張欠債五十萬的信用卡賬單複印件,以及一部泡爛的手機——那是原主跳河前,唯一沒舍得扔掉的、存滿了股票軟件和“老師”聯係方式的“財富密碼”。
冰冷的生理鹽水通過靜脈點滴流入血管,帶來些許暖意。陸孤影緩緩睜開眼,看著車頂搖晃的白色麵板。
前世,他站在金融金字塔的頂端,俯瞰眾生,最終卻在不可抗力與自身傲慢的共同作用下墜落。
今生,他從最汙穢的河底淤泥中爬出,負債累累,身無分文,被定義為一個徹底的失敗者、一個可悲的賭徒、一個自殺未遂的懦夫。
但是……
冰冷的火焰,在那雙逐漸聚焦的眼眸深處,悄然點燃。
既然死亡都不是終點。
既然命運給了他第二次機會,以如此不堪、如此具有諷刺意味的方式。
那麼……
那些曾讓他登頂的信條,那些關於市場、人性、恐懼與貪婪的洞見,是否能在這樣一個地獄般的開局中,開辟出一條不同的路?
韭菜的遺產,不僅僅是負債和絕望的記憶。那些交割單上淋漓的鮮血,那些K線圖裡埋葬的希望,恰恰是這個市場最真實、最殘酷、也最寶貴的教科書。
而他,一個曾經的頂尖獵食者,擁有了閱讀這本“韭菜失敗大全”的絕對內幕視角。
多麼……有意思的局麵。
救護車駛入醫院急診通道,刺眼的白光再次籠罩了他。
擔架被迅速推入搶救室,周圍是醫生護士快速而專業的指令聲,儀器連接身體的觸感,以及各種檢查器械的輕微碰撞聲。
在這片代表現代醫學和秩序的白噪音中,陸孤影——這個承載著雙重記憶、從死亡邊緣爬回的詭異存在,徹底接受了現實。
冰冷的河水帶走了前華爾街股神陸孤影,也帶走了今生失敗散戶陸孤影。
從這灘冰冷的淤泥和這具冰冷的軀殼中蘇醒的,將是一個融合了兩世極端記憶、在絕境中重拾獵食本能的……
孤狼。
他緩緩地、極其輕微地,勾了勾烏紫色的嘴唇。
那是一個沒有任何溫度,卻仿佛能咬碎冰碴的弧度。
第一步,活下去,從這該死的低體溫症和可能的感染中活下來。
第二步,處理那該死的五十萬債務,還有……看看那個爆倉的股票賬戶裡,到底還剩多少殘渣。
華爾街的幽靈,在平行世界江城一家三甲醫院的急診搶救室裡,無聲地睜開了狩獵者的眼睛。
狩獵,即將開始。
目標,不再是那些虛無縹緲的百億基金、做空協議和衍生品。
而是這具身體背負的如山債務,是那浸透著原主血淚的交割單,是這片同樣充滿恐懼與貪婪、卻有些許不同規則的市場。
以及,那蟄伏在靈魂深處、屬於孤狼的,對重生與征服的無儘渴望。
窗外,夜色正濃,城市的霓虹倒映在急診室冰冷的玻璃窗上,扭曲成一片迷離而危險的光海。
仿佛在預示著,那片名為股市的、永不眠休的狩獵場,即將迎來一個從地獄歸來的、最了解恐懼也最懂得利用恐懼的……
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