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股淨資產股價”
網絡依然慢,信息零碎。他需要從各種財經網站、論壇的碎片化信息中拚湊圖景。這個過程,比他預想的還要艱難。這個平行世界的互聯網信息生態,似乎比他前世同期還要嘈雜和混亂,充斥著更多的廣告、軟文和無效信息。
但他有耐心。如同沙漠中的旅人尋找水源,他過濾掉那些煽動性的標題、那些薦股廣告、那些真假難辨的“專家分析”,隻尋找最基礎的數據和客觀報道。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借來的舊手機屏幕在昏暗的病房裡發出幽幽的光,映著他蒼白而平靜的臉。護士中間進來過一次,查看輸液情況,見他隻是安靜地看著手機,便沒說什麼,默默換了一袋藥液,又離開了。
漸漸地,一幅畫麵在他腦海中成形。
市場經曆了慘烈的下跌後,大量股票價格腰斬甚至膝斬。恐慌情緒達到高潮。許多原本基本麵尚可的公司,股價已經跌破了其每股淨資產。也就是所謂的“破淨”。
在他前世的世界,破淨股的出現,尤其是在市場整體估值較低時出現一定數量的破淨股,往往被視為市場極度悲觀、甚至可能接近階段性底部的一個信號。當然,並非所有破淨股都有投資價值,有些公司淨資產可能虛高,或者行業前景黯淡。但其中,必定存在被市場情緒錯殺的標的。
在這個平行世界,似乎也遵循著類似的規律。從零散的數據和論壇裡絕望的哀嚎中,他判斷,目前A股市場的破淨股數量可能達到了一個階段性的高峰。尤其集中在傳統行業:鋼鐵、煤炭、銀行、部分重工業……
銀行股破淨,可能有其特殊性(對壞賬的擔憂,盈利模式預期等)。但一些大型鋼鐵企業、基礎工業公司,其淨資產是實實在在的廠房、設備、土地,甚至一些礦產資源的賬麵價值。當股價跌破這些淨資產時,從純粹的價值角度,意味著你可以用低於公司清算價值的價格,購買其一部分所有權。
當然,市場可以持續非理性,股價可以長期低於淨資產。但對於一個擁有現金的、極度耐心的投資者來說,這提供了理論上的安全邊際。
前提是,你能判斷哪些是“真破淨”,哪些是“假破淨”(淨資產水分大)。前提是,你有足夠的耐心等待市場發現其價值,這個等待期可能是幾個月,也可能是幾年。前提是,你能承受在此期間股價可能繼續下跌、市值繼續縮小的心理壓力。
以及,前提是,你擁有足夠的資金,能夠以極度分散的方式,構建一個“破淨組合”,以規避單個公司的特殊風險。
而他,隻有八千三百二十一塊四毛七分。
分散投資?幾乎不可能。很多破淨股,哪怕價格很低,一手也要上千元。他這點資金,最多買入兩三手不同的股票,而且一旦買入,幾乎沒有資金應對可能的繼續下跌,也無法進行任何所謂的“金字塔補倉”。
他麵對的,是一個極度苛刻的難題:用極其有限的、無法承受任何重大損失的資本,在一個剛剛經曆暴跌、恐慌尚未散去、但可能已經蘊含極度低估機會的市場裡,找到一條生存並翻身的路徑。
這不再是華爾街那種動用數十億資金、通過複雜衍生品和算法進行宏觀對衝的遊戲。這是最原始、最直接、也最殘酷的“刀刃上的舞蹈”,容錯率幾乎為零。
陸孤影放下手機,屏幕因長時間無操作而自動變暗。他靠在床頭,望著天花板。點滴瓶裡的藥液還剩下大約三分之一。
八千三百二十一塊四毛七分。
這個數字,像一個冰冷的坐標,將他牢牢釘在現實的絕壁上。
債務如山,籌碼如沙。
前世的經驗、心法、格局,在這個數字麵前,顯得如此“龐大”而“奢侈”。他不能再用那種“管理百億資金”的思維模式。他必須將一切“簡化”,簡化到最本質的核心。
他的核心優勢是什麼?
不是資金,不是信息,不是團隊。
是認知。是融合了兩世記憶、尤其是深刻理解“韭菜如何失敗”以及“如何利用市場情緒錯誤”的認知。是那份“反人性”的冷靜。
他的目標是什麼?
不是短期暴利,不是抓住某個漲停板。
是“活下去”。是在保證這八千多塊本金儘可能安全的前提下,尋找確定性相對最高的、風險收益比最佳的、哪怕微小的機會,實現資本的初步積累。是修複這具身體的財務狀況,解決債務問題。是獲得最基本的、可以讓他從容觀察和思考市場的“生存空間”。
他的策略是什麼?
不能分散,就隻能集中。但集中意味著風險放大。所以,選擇的標的必須具有極高的“安全邊際”。當前市場,最大的安全邊際可能就來自於“極度悲觀情緒導致的錯殺”,而“破淨”是一個可量化的、相對客觀的參考指標。
但並非所有破淨股都值得買。他需要進一步篩選。用他前世分析公司的框架,哪怕隻是最粗略的框架,去審視那些可能的標的。行業地位是否穩固?資產負債結構是否相對健康?(避開高負債的)主營業務是否還有持續經營能力?淨資產中,實物資產(土地、房產、設備)占比是否較高,無形資產和商譽占比是否較低?(水分少)
他需要數據,需要財報,需要更具體的信息。而這,在病床上,用這部破舊的3G手機,幾乎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重新拿起手機,點亮屏幕。時間已經過去了十二分鐘。他不再試圖尋找詳細的公司資料,而是做了一件更簡單的事。
在搜索框輸入:“2015年6月股價最低的破淨股”
然後,在結果中,尋找那些股價低於3元,甚至低於2元的股票。他的資金量,隻能從這些“低價區”尋找可能的目標。股價越低,一手所需的資金越少,他可能購買的股數就越多,在股價發生同樣幅度變動時,他的絕對收益或虧損金額就越大(杠杆效應)。但同樣,低價往往也伴隨著更高的問題風險。
他的目光快速掃過一個個陌生的公司簡稱和代碼。許多名字他從未聽過,行業五花八門。他嘗試記憶幾個看起來可能有點意思的代碼,但手機的局限和時間的緊迫讓他無法深入。
最終,他的目光停留在搜索結果中的一條論壇帖子的標題上,發帖時間顯示是幾個小時前:
《還有天理嗎?xx鋼鐵(600xxx)股價跌到1.76了!比淨資產打了六折!這破廠真的要倒閉了?》
xx鋼鐵。股價1.76元。淨資產……帖子沒說具體數字,但說了“打六折”。假設其淨資產在2.93元左右。一個大型國有鋼鐵企業(從簡稱和代碼段大致推斷),股價跌破淨資產這麼多。
鋼鐵行業,典型的周期性行業,正處於產能過剩、價格低迷的寒冬。市場對其極度悲觀。帖子下麵充滿了嘲諷、絕望和割肉離場的言論。
“趕緊跑吧,這玩意兒沒救了。”
“留著當紀念幣吧。”
“國家會不會救?”
“淨資產?那都是廢銅爛鐵賬麵上的數字!”
陸孤影的手指在這個帖子上停留了幾秒,然後劃過。沒有足夠的信息,無法判斷。但“大型國有”、“鋼鐵”、“破淨幅度大”、“市場極度悲觀”……這些關鍵詞組合在一起,在他的意識中形成了一個模糊的輪廓。
這或許,是一個值得進一步觀察的方向。典型的“煙蒂股”特征——可能沒什麼成長性,甚至經營困難,但其價格可能已經遠遠低於其清算價值。投資這類股票,不是看好其未來能漲多高,而是博弈其不會死,以及市場情緒在最悲觀之後可能會有一絲絲的修複。這是一種“撿破爛”式的投資,需要極強的耐心和承受波動的能力,但潛在的風險回報比,在特定條件下,可能對極度有限的資本具有吸引力。
當然,這一切都還隻是最初步的、基於碎片信息的臆測。
他退出了瀏覽器,清除了曆史記錄和緩存(出於習慣),然後退出了證券賬戶。手機屏幕回到那個簡陋的主界麵。
正好這時,病房門被推開,之前借他手機的護士探進頭來,小聲說:“時間到了,手機得還我了。院長快查房了。”
陸孤影平靜地遞還手機:“謝謝。”
護士接過手機,似乎想說什麼,看了看他平靜得過分的臉,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轉身離開了。
病房裡重新恢複了安靜。點滴即將滴完。窗外的天色似乎亮了一些,但依舊陰沉。
陸孤影靠在枕頭上,閉上眼睛。
賬戶殘額:8,321.47。
這個數字,像一枚冰冷的種子,落入了他融合兩世記憶、已然截然不同的意識土壤中。
它代表絕境,代表卑微的起點。
但同時,它也是一個確切的、可量化的“基數”。是計算一切的起點。是從負數(債務)走向正數的唯一支點。
接下來的問題,不再是“我有什麼”,而是“我該怎麼做”。
如何利用這8321.47元,在布滿陷阱和骸骨、但也可能埋藏著被恐慌遺落的金砂的市場裡,走出第一步。
他需要信息,需要工具,需要脫離這個病床,需要一個可以安靜思考和操作的環境。
但首先,他需要恢複體力,需要出院,需要麵對那五十萬債務的現實壓力,需要處理原主留下的一切爛攤子。
路要一步一步走。
而第一步,已經從看清自己口袋裡僅剩的那幾枚硬幣開始了。
冰冷的數字,此刻在他腦海中,卻仿佛開始泛起一絲極其微弱、但確實存在的……
溫度。
那是屬於獵手,在看清獵物範圍和自身裝備後,所產生的那種,純粹的、專注於“解決問題”的專注感。
絕境依舊,但不再是一片黑暗的茫然。
至少,他知道了自己站在哪裡,手裡拿著什麼。
儘管,隻有八千三百二十一塊四毛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