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七,宜破屋、動土、納財。
辰時濃霧漸散,三千士兵來到南城門外。雲台城依山而建,北靠石山,南邊有一片鬨鬼的樹林,傳聞這裡葬了一個殺人如麻的前朝將軍,百姓都不敢來砍柴。時值仲秋,木葉凋敝殆儘,隻留下黑黢黢的樹乾矗立在土地上,像一塊塊扭曲的墓碑,冷風穿行其間,發出鬼哭狼嚎。
按照從韓王府暗格裡取出的圖紙,校尉很快找到了枯樹林西邊的入口,距城門隻有一百步,用一塊刻有三角標記的大石頭壓著。撬動機括,沙地下陷,露出逼仄的磚砌甬道,士兵越往裡走越寬敞,經過幾個岔路口,不一會兒就到了韓莊王存放兵器的暗室。
正如郡主所說,這些兵器沒被後人使用多少,清點後有三千槍盾、兩千把刀、八百副完好的盔甲、一車火蒺藜和鳴炮響箭。士兵將能用的武器儘數搬離,生鏽破爛的另作一堆,運到軍中讓鐵匠融煉,繼續往深處走,便發現了一個巨大的水池型倉儲室。雲台城地下土壤陰涼乾燥,當年修築這裡的工匠用草木灰和細沙墊在糧倉底部,四壁貼了草席,粗粗一數,堆疊如山的糧袋差不多是七千石的量,有被人搬動過的痕跡。
士兵一刀捅進袋子,黃澄澄的粟米像沙子一樣流出來,保存尚好。
段珪等人皆嘖嘖稱奇:“這韓莊王倒是會修東西,怕是把彆人的墓搗鼓成糧倉了,他修起來不費工夫。”
陸滄提著玻璃罩燈走在倉庫邊沿的廊道上,發現對麵有兩扇石門,一左一右相隔丈遠。這裡是圖紙上地窖的儘頭,並未標記有門,於是他命小兵上前查看。
幾人對著門竊竊私語,怕有機關,不敢使蠻力,最後一個懂行的副將過去看了看,謹慎地用鉤子鉤了兩下,見什麼動靜都無,便與眾人合力推動右邊的門。
一陣瘮人的吱吱呀呀聲過後,門扇大開。火光映亮了滿室蛛絲灰塵,一個小兵“呀”地朝後退去,被同伴攙了一把才沒癱在地上,牙齒直打顫:
“這,這……”
隻見石室中央擺放著一口黑沉沉的大棺材,棺麵刻著密密麻麻的文字,貼著一張朱砂寫就的黃符,棺後豎著蒙塵的巨大斧鉞和一副漆皮鎧甲。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棺材四角粗大的鎮魂釘——它們半截都暴露在空中,尖端嵌在木頭裡,好像有人在棺材裡拚命掙紮,把棺蓋都頂了起來。
包括那名副將在內的幾人都感到冷颼颼的陰風從頭上刮過,手忙腳亂地退回廊道,皆是一身冷汗。
段珪卻不信這些神神鬼鬼的,他父親早年行軍,曾經就乾過盜墓掘金發軍餉的缺德事,對身側人道:“傳言這兒埋著個將軍,看來不虛。那韓莊王借他的墓室屯糧,怕他陰魂報複,便把人挪到耳室裡,貼了符紙鎮著,這釘子定是後人拔的,為了找棺材裡值錢的陪葬。你們不知,釘子越粗越難拔,這棺材還用的是密實的好木頭,拔起來必會彎曲,他們省力隻撬一半,伸手進去摸陪葬,完事後一鬆手,蓋子沉下去了,釘子下不去,就這樣露在外頭。”
陸滄聽他說得活靈活現,心想誤打誤撞帶他來對了,“廷璧言之有理。”
“待我看看棺材裡裝的到底是何人。”
段珪一不做二不休,要走上前,陸滄伸手一攔:“算了,就是有剩下的陪葬,咱們也犯不著拿他的,本就驚擾墓主,在石室裡掃一眼就罷了,若有兵器就搬出來。”
聽了段珪的解釋,士兵們臉色好了些,幾個膽大的提燈進去,不過片刻便出來:
“王爺,少將軍,除了那柄銅斧頭就沒有彆的兵器了,最裡麵隻有幾袋粟米、幾個黑乎乎的小瓶子,是否要……”
“關門吧。”
陸滄走到門前,對棺材躬身一揖:“都是從軍之人,望前輩擔待,若是氣不過便算在我頭上,莫要怪罪這些士兵。”
那幾名小兵如釋重負,都欽佩地望著他。
陸滄是段元叡手把手帶出來的部下,自然也不信鬼神之說,但他自小受信佛的母親教導,對鬼神心存敬畏,就算發不出一兩軍餉,也不會讓手下偷墓裡的金銀財寶。
石門合上的一刹那,他瞥到那幾袋米,忽然生了絲疑惑,可門既已關上,就無再開之理。
……也許是室內封閉得嚴實,所以皮袋和棺材看起來很新。
左邊還有一扇門,剛才那名副將查驗完,叫幾人去推,段珪瞧他們一個個緊張兮兮的,有勁兒也不敢使,嗤笑著走近,鬆動鬆動手腕,同他們一起出力:
“再碰上個棺材,我可要一探究竟了——”
話音未落,那扇門“哢”地一聲,上半截竟裂開幾條縫,石塊骨碌碌滾下來,眨眼間就塌了一半。
段珪上半身還沒收回去,冷不丁跟門裡的東西臉貼臉打了個照麵,“啊”地大叫一聲,慌亂間跌倒在地,腿腳打擺子似的直往後縮。
燭火幽幽地照在那影子身上,眾人定睛看去,原來是個一人高的泥塑像,緊挨著石門,披著彩繪袈裟,可腦袋卻不是菩薩,而是個尖嘴獠牙的白麵狐狸!
那狐狸趺坐蓮台之上,懷抱一個羅盤,一張臉慘白慘白,雙眸狹長,眼珠漆黑,無論從哪個方向看,都似在冷冷地盯著眾人,被光線一映,透出萬分的邪氣。它咧開的嘴角掛著絲不詳的笑容,牙尖被火光一照,透出鮮紅,仿佛剛吃完血淋淋的祭品。
開門的幾人都毛骨悚然,木頭般僵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魂魄,連後頭守著的小兵也遍體生寒,好半天,才有人顫聲道:
“該不會是鎮墓的狐妖……”
段珪咬牙抹去額上冷汗,撐著地磚站起來,見眾人都被那塑像所懾,無暇嘲笑他的窘態,先鬆了口氣,繼而心頭躥上一股報複的火氣,拔刀便往那塑像上砍:
“什麼狐妖,裝神弄鬼!”
“鏗”地一響,刀被架住,一隻手先他一步,往塑像臉上一拂,狐妖竟突然變成了個慈眉善目的大耳朵菩薩。
“諸位看清了嗎?”
陸滄提著燈,用匕首挑起那張白森森可怖的木頭麵具,溫聲道:“這塑像是前人造的,雕飾古拙,麵具則是後人掛上去的,所以顏色鮮亮,栩栩如生。我聽聞北疆有拜狐仙的風俗,想是韓莊王故意給菩薩戴了這個麵具,扮成狐仙恐嚇工匠,讓他們不敢私自將糧食金子帶出去。糧倉修好後,便封上了門,以免自己人進來時受驚。”
“原來是麵具!”
“哎喲,可把我嚇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