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好麵子不說,他也不敢問,生怕戳到他痛處。這一路他默默回想猜測,應是地窖的圖紙有問題,但那日大夥兒都進了地窖搬兵器糧食,好端端地出來了啊?
他摸了摸馬脖子,讓這精疲力儘的畜生慢跑著前進,視野裡已看不見旁人,隻有漫天星鬥清冷地照著荒野。
陸滄獨行一裡,到了雲台城下,頭頂的垛口倏地亮起數盞風燈,露出一排長矛,譙樓上有值班的士兵大喊:
“何人在城外?報上名來!”
陸滄摘下頭盔,露出麵孔,高聲問:“城內可曾出事?”
士兵聽出他的聲音,大驚:“王爺?!城內無事,您怎麼回來了?快快,去開城門……”
不一會兒,南城門從中間打開,城頭士兵但見一抹黑影旋風般衝了進來,忙趴到城牆另一邊看,可那影子已然消失在街角,隻有噠噠的馬蹄聲散在風中。
“難道出事了?王爺竟一個人回來……”
“咦,那邊樹林子裡怎麼有火?”
背後傳來同袍的咕噥,士兵朝東南方看去,一百步外的樹林黑漆漆的。
“哪有火啊?”
“我才看見的,閃了一下又沒了。”
士兵沒作多想:“哦,大概是那兩個兄弟帶著夫人的侍女在林子裡過夜,那林子咱們不是去過嘛,說鬨鬼,其實就是騙人的,下麵韓莊王的地窖都被咱們搬空了。想必是他們三人砍樹樁子生火,明日一早就回來了。你盯著,有異狀就報。”
南城門到韓王府步行隻用兩盞茶,騎馬更快,轉眼就到了大門口兩個石獅子跟前。
陸滄連馬都來不及拴,揪著飛光的耳朵說了聲“站著”,跳下馬背。守門的侍衛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抱拳行禮:“王爺您……”
“夫人可在?”
侍衛詫異地開鎖,回稟:“夫人當然在,她申時回來,待在房裡一直沒出去過,這府裡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啊。”
……難道是他太多疑了?
陸滄心頭不安,大步走入院子,掛燈籠的老仆看到他,也吃驚地瞪大眼睛,待他走入月洞門,“嘖”了聲——
看姑爺這陰沉沉的架勢,府裡許是要遭難了。
西廂房的廊下無人駐守,隻有兩個佩刀的士兵站在台階下,見了他都單膝跪地,麵帶疑惑:
“王爺您怎又回來了?哎……夫人說她要靜心練字,半個時辰前吩咐無論是誰都不許打擾。”
陸滄沒再詢問,徑直走到門前撩開披風,“砰”地用刀鞘撞開緊閉的房門。
一股幽幽的檀香躥入鼻子。
外間的八仙桌上擺著一尊關公老爺的夾紵乾漆像,香爐裡插著三根線香,擺著一碟桂花糕。
香已燃了一半,旁邊兩支蠟燭亮堂堂地照著屋內,燭盞裡積了一小片紅淚。
不久前有人在這拜過神。
陸滄轉身,珠簾垂著,前方三尺遠處豎著一扇花鳥屏風,擋住了暖閣裡的景物。
屋裡隻有水漏的滴答輕響。
他屏息站了須臾,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聲線發緊地開口:“夫人。”
這兩個字在房內蕩了一圈,又回到他的耳朵裡。
無人應答。
屏風後,燈花“劈啪”爆了一聲,暖黃的光暈鋪在氈毯上。他咬牙走過去,暖閣裡空無一人,床帳束著,被子疊著,狐狸籠子空著,一排燭火熱鬨地搖曳,好像在張牙舞爪地嘲笑他。
陸滄去淨室,裡頭沒人,去另一個用作儲藏室的暗間,也沒人。
“都滾進來!把人看丟了都不知道?!”他朝門外吼道。
士兵循聲趕來,皆是大驚:“啊呀!夫人呢?這怎麼可能?……王爺,我們用腦袋發誓,她真沒出去過!酉時我們還在這兒見過她!”
他思緒紛亂,竭力平複滿腔怒意,“你們沒聽見聲音?”
“小的不敢欺瞞,真沒聲兒!我們一直在院子裡守著……采蓴姑娘怎麼也不見了?”兩個士兵急得滿頭大汗,跪下連連叩首,“小的該死,請王爺讓小的們將功補過!”
陸滄將刀鞘重重拍在書桌上,嗬斥道:“那就去搜!屋裡有什麼東西被動過,都找出來!那麼大兩個人,長翅膀飛了不成?!叫人來,都去找暗道!”
“是!您息怒!”士兵慌裡慌張地去了。
桌子震動,一支蠟燭骨碌碌滾到硯台邊,火舌舔上信函。陸滄眼疾手快地拾起蠟燭,移開鎮紙,看到信函中央寫著“燕王親啟”,字跡真叫個龍飛鳳舞。
他撕開密封的火漆,倒出函中信紙,攤開其中一張,渾身血液頓時湧上腦門,指間蠟燭“啪”地折斷,砸在地上熄滅了。
少頃,他定了定神,目光對上“放夫書”三個正楷大字,突兀地笑出一聲,掐了掐鼻梁,額角的青筋一根根爆出來,揚手將鎮紙狠狠砸出去。
“咚”地一下,床褥凹陷,石頭卻正好落在那個狐狸掏的洞裡。
陸滄深深地吐納幾下,把手裡的紙揉作一團,恨不得撕成碎片,好容易忍住了,複又展開它,手指微微顫抖,指甲蓋捏得泛白。
……放夫書。
什麼玩意?
她敢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