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門外的樹林熊熊燃燒,兩隊騎兵輕裝上陣,一個接一個繞過林子,其中一隊策馬踏上西邊的小道。
遠離火焰,眼前便黑了下來,陣風時起,將天上雲層吹得漂移不定,好在馬匹可於暗中視物,士兵們唰唰揮鞭,在道上奔行若飛。
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至近,聽在馬車上三人的耳朵裡,無異於催命的鼓點,采蓴縮在角落,不敢往窗外看,六神無主地問:
“姐姐,後麵是不是有人追我們?前麵……前麵是什麼人?”
葉濯靈才聽銀蓮說前頭有人,本就驚魂未定,這下後麵也來了追兵,更是惶惶不安。難道她的計策沒瞞過陸滄?前有狼後有虎,這該如何是好?
冷汗濕透重衣,她咬緊牙關,從車窗伸頭探看,四周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景物,左前方有什麼在閃,她反應過來——是河水。
她們走的小道彎彎曲曲,有一段在河岸上,這條河離城門不到一裡,自東北流向西南,如九曲回腸,分出幾條小支流,白日裡附近村民會來取水。
銀蓮駕著車道:“剛才有星星,我看到有個人在河岸上,戴著頭盔,還有個黑影,好像是馬。應該是個軍人!”
“軍人?”葉濯靈喃喃,“不可能,征北軍已經走了,不會有人落單!”
但湯圓在樹林裡就示意過南邊有動靜……她抿住嘴唇。
眨眼的功夫,馬車行經河畔,說來也巧,頭頂的墨雲被風吹走,露出一線皎白的星光來,照出十步外那人的輪廓,卻是一身征北軍的鎧甲,手裡拿著頭盔,身側立著一匹黑馬。
“糟了!”銀蓮叫道。
葉濯靈也看清了那人的臉,嚇得頭發絲都豎了起來,正要縮回車內,那人率先驚訝地叫出聲:
“夫人!您要到哪兒去?”
竟是朱柯!
“快,快將這士兵扔到河裡!向後扔!”
葉濯靈無暇思考他為何獨自在此,扯掉士兵嘴裡的布條,手忙腳亂地和采蓴把他推出車門,銀蓮叼著馬鞭,兩隻手接過他的腦袋。
“想活命,就叫朱柯統領來救你,他就在那邊!”葉濯靈喊著數,“一、二、三!扔!”
那士兵剛醒,就感到身子一輕,在空中飛了道弧線。他扯起嗓門拚命大叫起來:
“朱統領救我!唔……”
噗通一聲,人砸進河裡,咕嘟嘟沉了下去。
“老天爺啊!”
朱柯急忙鬆開手裡的韁繩,邊卸甲邊涉水往河中走,隻聽身後車輪骨碌碌滾過石灘。他心知王爺回來,必是發現郡主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但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就橫在他眼前,哪有對同袍見死不救的?若讓人知道他違背這條軍規,他還有什麼臉麵留在軍中?
葉濯靈見他棄馬而去,穩住心神,從兜裡取出一枚木哨掛在脖子上,試著吹了一下,發出夜鷺的鳴叫。
她極快地囑咐:“我下去騎馬引開追兵,你們繼續往前,走石灘上,這樣不會留下輒印。銀蓮,你路熟,儘量從水淺的地方走,看著追兵,能繞就繞,還是黃羊嶺方向,我稍後就趕上!碰頭以哨音為號,兩短一長。”
“郡主!您知道路嗎?”
葉濯靈雖然對河道很熟,但還是對逃命沒把握,裝出胸有成竹的模樣:“看過地圖,順水也能走到。我發過誓要把你們帶出去,便是我死在這兒,也不能讓你們被抓住!”
她扯過一個小背囊,緊盯著朱柯那匹高大健壯的戰馬,“就是現在,把我放下!”
銀蓮的淚水一下子滾出眼眶:“郡主,您小心!”
葉濯靈跳下車,朝前跑了兩步,踩著馬鐙爬上馬背,黑馬暴躁地抖了抖身軀。肩上霍然一沉,她暗叫不妙,嗬斥:
“湯圓!快回去!”
湯圓扒著她不鬆爪子,後頭遠遠地飛來什麼,采蓴叫道:“姐姐,接著!讓湯圓聞這個!”
夜色混沌,葉濯靈伸手,接了個空,那東西“叮當”掉在河灘上。她想下馬撈,可這匹馬著實不聽話,撂起四蹄想把她甩下去。她焦慮地安撫著馬頸,扭頭瞟到馬車越行越遠,先微鬆了口氣,卻見對麵的朱柯已撈到了沉河的那人,來時的小道馳來一隊黑乎乎的騎兵,心臟又提到了嗓子眼。
蒼穹被雲遮住,周遭黑下來,眼睛看不見,聽覺就更敏銳,騎兵的呼喝仿佛近在咫尺。
她告訴自己不能束手就擒,流著汗,聲音開始發抖:“求求你了,快跑,快跑啊!”
就在這時,湯圓跳到地上,一口咬住采蓴拋過來的東西,葉濯靈還沒來得及高興,黑馬“噅律律”嘶叫一聲,撒開蹄子涉水往前跑去。
“等等!湯圓還沒上來!”她用儘全力勒住韁繩,可馬的力氣太大,根本控製不住。
那一刻,葉濯靈的腦子裡浮現出幾個大字:蚍蜉撼樹,大意了。
她不該仗著騎過爹爹的馬,就莽撞地偷一匹陌生的戰馬!
許是上蒼聽到了她的祈求,那匹馬莫名其妙地在河裡打了個轉,不安地撅著後腿,湯圓趁這時機,在石頭上借力一蹬,飛身躍起,兩隻前爪險險地抱住馬屁股。葉濯靈伸手一拉,它“嚶”地鑽到她懷裡,嘴裡銜著采蓴的玉佩。
這是貼身之物,上麵沾有氣味,還塗了薄荷油,隻要離得不遠,湯圓就能憑這個嗅到她們。
刹那間,葉濯靈又有了勇氣,把玉佩放到背囊裡,狠狠抽了幾下皮鞭,左腿連踢馬肚:
“駕!”
她本想讓馬朝東邊跑,選個岔路口甩掉追兵,可黑馬向前衝去,喉嚨裡發出奇怪的呼嚕。
……朱柯的馬有毛病!
當葉濯靈意識到這一點,為時已晚,馬根本不聽她使喚,朝東北狂奔,正是南城門方向。她心中大駭,若是返回城門,那就功虧一簣了!
可此時哪裡有彆的選擇?她徒勞地揮著鞭子,眼淚都快急出來了,越抽馬跑得越快,隻能停下來,揪著鬃毛崩潰地低喊:
“去東邊!東邊!祖宗,你是要送了我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