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的空氣沉重得能擰出水來。
消毒水的刺鼻氣味混合著血液特有的鐵鏽味,在狹小的空間裡凝滯不散。生命監測儀規律而冷漠地“嘀嘀”作響,每一聲都像在倒數著什麼。
秦淩峰靠在病床的抱枕上,麵色蒼白如紙,嘴唇乾裂得滲出血絲。他雙目無神地望著天花板,胸腔裡翻湧著難以言喻的惡心與疼痛。身前那個不鏽鋼盆子裡,鮮紅的血液已經積了淺淺一層——那是他半小時前吐出來的。
“好難受……真的好難受……”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我不想死……我才二十六歲……我不想死……”
記憶如走馬燈般閃過。四年前,他被確診胃癌晚期的那天,也是這樣的午後。陽光透過醫院窗戶灑進來,明明溫暖明亮,卻照得他渾身發冷。醫生拿著報告單,語氣平靜得近乎殘忍:“晚期,擴散了。化療能延緩,但治愈幾率……微乎其微。”
他沒有哭。隻是默默走出診室,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坐了整整三個小時。
然後他拿出手機,給那個備注為“雪芊”的人發了最後一條消息:“我們分手吧。”
不等回複,他拉黑、刪除、關機。第二天,他買了張單程機票,飛往這個沒有任何熟人的南方城市。
“秦先生,您還好嗎?”年輕的護士輕聲問道,眼中帶著不忍。
秦淩峰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卻牽動了食道,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鮮血從嘴角溢出,他慌忙抓起紙巾捂住嘴,指縫間滲出刺目的紅。
兩位護士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她們見過太多這樣的病人,年輕,被病痛折磨,最終在絕望中離去。但每一次看到,心還是會揪緊。
“他才二十六歲啊。”年長些的護士低聲歎息,“聽說是孤兒,住院這幾個月,從沒見有人來看過他。”
“好像有個女朋友?但從來沒出現過。”
話音未落,病房門被猛地推開。
一道身影衝了進來,扶著門框大口喘息。那是個極美的女子,一身白色修身西裝勾勒出纖細腰身,黑色紅底高跟鞋沾著灰塵,顯然是跑著上樓的。她手上提著限量款的包包,此刻卻被隨意地甩在肩上。
穆雪芊抬起頭,目光瞬間鎖定病床上的人。
她的眼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
“秦淩峰……”她的聲音在顫抖,“你怎麼不告訴我……四年前你怎麼不告訴我!”
秦淩峰怔住了,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設想過無數種與她重逢的場景,卻唯獨沒想過這一種——他最狼狽、最不堪、最接近死亡的時候。
兩位護士識趣地退出病房,輕輕帶上門。
穆雪芊一步步走到病床前,蹲下身,視線與秦淩峰齊平。她看著這個讓她魂牽夢繞四年的男人,看著他瘦削的臉頰、深陷的眼窩、蒼白的嘴唇,眼淚終於決堤。
“你個傻瓜……”她抓住他冰涼的手,十指緊扣,“我恨你!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自己扛著!”
他們的故事始於孤兒院。
秦淩峰長她一歲,從小就像哥哥一樣護著她。有人搶她的糖果,他會擋在前麵;下雨天沒傘,他會把外套撐在她頭頂;冬天她的手生凍瘡,他會熬夜織一副粗糙卻溫暖的手套。
後來,穆雪芊被親生父母找到,接回了那個顯赫的家族。所有人都以為這段緣分會就此斷絕,但她沒有。她考上了他所在的大學,在迎新晚會上,當著全校師生的麵說:“秦淩峰,我喜歡你,從七歲到現在。”
那是她一生最大膽的決定。
他們在一起三年,直到四年前他突然消失。
“你可以擁有更好的生活和未來,”秦淩峰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嘶啞而破碎,“而我隻是個窮小子,你是穆家千金……我配不上你,我不能耽誤你。”
“但是我不在乎!”穆雪芊幾乎是喊出來的,“我在乎的是你!是那個會為我擋風遮雨的秦淩峰!是那個答應要陪我一輩子的秦淩峰!”
她哭著從脖子上摘下一塊玉佩。玉佩溫潤剔透,雕著繁複的雲紋,中心有一點若隱若現的紅芒。
“這是我媽留給我的,”穆雪芊將玉佩戴在秦淩峰脖子上,“她說這能保佑佩戴者平安。你戴著,不準摘下來。”
秦淩峰想拒絕,卻沒有力氣。
接下來的半年,穆雪芊推掉了所有工作,寸步不離地守在醫院。她請來了國內外最頂尖的專家,用了最昂貴的靶向藥,但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全身。
秦淩峰的生命還是走到了儘頭。
彌留之際,他握著穆雪芊的手,用儘最後力氣說:“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監測儀發出尖銳的長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