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在胡同的青磚灰瓦上流淌,將眾人的影子拉得斜長。爆肚店的熱氣混著麻醬香味湧出來,庖丁深吸一口氣,眼睛發亮。一行人剛在簡陋的塑料桌旁坐下,範劍的手機又震了起來。這次不是群消息,是來電,一個本地的固定號碼。
範劍示意大家噤聲,走到一旁接通:“喂,您好?”
“請問是範劍先生嗎?”一個略顯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普通話帶著一點難以言喻的、仿佛混合了南北口音的獨特腔調。
“我是。您哪位?”
“敝姓胡,胡同的胡。在群裡,他們叫我‘胡半仙’。”電話那頭的老者嗬嗬一笑,聲音裡透著精明與好奇,“範小友,昨晚西郊永安園,還有今天東城金宅那點動靜……手法挺彆致啊。老頭子我在這四九城圈子裡混了半輩子,沒見過你們這一路的。”
範劍心裡咯噔一下,暗道該來的還是來了。他定了定神,儘量讓語氣顯得自然:“胡老先生您好。我們就是個小團隊,處理點特殊問題,混口飯吃,談不上什麼手法。”
“小友不必緊張。”胡半仙的聲音慢悠悠的,“老頭子我不是來找麻煩的。相反,我對你們挺感興趣。尤其是……你們團隊裡那位能用琵琶音安撫靈體的女士,還有那位煞氣衝天的壯士,以及今天在金宅,似乎有人以詩文與古魂溝通?人才濟濟啊。”
範劍聽得後背發涼,這老頭的消息也太靈通了!永安園的事還能說是群裡有人看到,金宅的事才剛結束沒多久,他怎麼就知道了?還知道得這麼細!
“胡老,您消息真靈通。”範劍乾笑兩聲。
“乾我們這行,耳聰目明是基本功。”胡半仙笑道,“直說吧,想跟你們見一麵,聊聊。沒有惡意,純粹是同行交流,說不定還有合作的機會。我知道你們剛起步,有些門路和信息,老頭子我或許能提供點方便。”
範劍飛快地權衡著。這胡半仙顯然是帝都“靈異圈”裡有頭有臉的人物,深淺不知。拒絕,可能平白樹敵;接觸,風險也不小,畢竟團隊底細太特殊。他看了一眼正在研究爆肚蘸料配比的呂布,低聲吟哦著“爆肚如雪,麻醬似金”的李白,安靜擦拭筷子的薛媼,以及已經進入“成本核算狀態”的陳世美和庖丁……
“胡老,見麵可以。時間地點?”
“爽快!”胡半仙似乎很滿意,“明天下午三點,琉璃廠東街,‘汲古齋’茶館,二樓雅間‘聽鬆’。就你和你那位負責接洽的陳先生來,如何?人多了,我這老頭子眼暈。”
“好,明天見。”
掛了電話,範劍走回桌邊,把情況低聲跟陳世美說了。陳世美眉頭微蹙,隨即展開:“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位胡半仙主動接觸,至少說明我們已引起足夠注意,且在他眼裡有某種價值。見一見,摸清對方意圖,也好早做打算。”
“會不會有危險?”範劍還是有些擔心。
呂布耳朵尖,聽到了隻言片語,抬起頭,眼中精光一閃:“何人尋釁?某家陪你們去!”
“彆,呂大爺,您這氣勢,去了就不是喝茶是砸場子了。”範劍趕緊擺手,“對方指名隻要我和陳兄去,估計就是想先談談。”
薛媼輕聲道:“京城水深,此人消息靈通至此,非等閒之輩。範公子,陳公子,明日還請萬事謹慎,言語留三分。”
李白夾起一筷子爆肚,蘸滿麻醬,悠然道:“琉璃廠,汲古齋……倒是風雅之地。範兄,陳兄,見機行事即可。若論機變,陳兄當不輸於人。”
陳世美微笑頷首,眼中已有盤算。
第二天下午,範劍和陳世美準時來到琉璃廠。這條文化老街依舊彌漫著墨香與舊物的氣息。找到“汲古齋”,是一家門臉不大卻頗顯古意的茶館。上到二樓,推開“聽鬆”雅間的門,隻見一位穿著對襟唐裝、頭發花白卻梳得一絲不苟的老者正獨自品茶。老者約莫七十上下,麵色紅潤,雙目有神,手上盤著一對油光鋥亮的核桃。
“胡老?”範劍試探著問。
“正是老夫。範小友,陳先生,請坐。”胡半仙抬手示意,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尤其在陳世美臉上停留了一瞬,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恢複如常。
兩人落座,自有茶藝師上前斟茶,隨後悄然退下,關好門。
“嘗嘗,正經的武夷山大紅袍,老頭子我的珍藏。”胡半仙笑道。
陳世美端起茶杯,先觀色,再聞香,而後淺啜一口,動作優雅自然,讚道:“岩韻顯著,香氣馥鬱,好茶。胡老破費了。”
胡半仙眼中讚賞之色更濃:“陳先生是個懂行的。看來貴團隊果然藏龍臥虎。”他放下茶杯,不再繞彎子,“兩位,永安園那手‘陽剛破煞’,金宅的‘琴音定魂’、‘詩文通幽’,還有那位壯士未完全展露的煞氣……絕非尋常江湖路數。老頭子我好奇得很,你們這一身本事,師承何方?團隊構成,又是如何?”
範劍早有準備,按照和陳世美商量的說法答道:“胡老明鑒。我們沒什麼固定師承,團隊成員都是對傳統文化和某些特殊領域有興趣的人,因緣際會聚在一起。薛女士家傳一些古樂理,對調和氣場有點心得;李兄擅長古典文學,心思敏銳;呂哥……練過武,氣血旺。大家各展所長,互相配合而已。”
“哦?因緣際會?”胡半仙似笑非笑,手指輕輕敲著桌麵,“那這‘因緣’,可著實不凡。老頭子我觀陳先生氣度,絕非池中之物,倒像是久居人上,慣於籌謀之輩。範小友你嘛,看似普通,卻能攏住這麼一批奇人,想必也有過人之處。”
陳世美從容接口:“胡老過獎。不過是大家目標一致,都想憑本事做些實事,賺些安身立命的資財罷了。範兄為人磊落,是我們團隊的粘合劑。”
胡半仙哈哈一笑,不再深究,話鋒一轉:“好,英雄不問出處。那咱們說說‘實事’。你們處理這兩件事,手段新穎,效果也佳,尤其是金宅的事,化解執念而非強行驅逐,思路很對我的胃口。這行當裡,多的是猛打猛衝或裝神弄鬼的,像你們這樣講究‘疏導’、‘化解’的,不多見。”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所以,老頭子我今天請你們來,一是認識一下後起之秀,二嘛,確實有個可能合作的機會。”
範劍和陳世美精神一振,洗耳恭聽。
“城北,有座老劇院,叫‘光華大戲院’,民國時候建的,後來翻修過幾次,前些年還熱鬨,最近幾年……不太平。”胡半仙抿了口茶,“鬨的不是一般凶。請過好幾撥人去看,有的進去轉一圈就說搞不定,有的甚至折了點東西在裡麵。現在戲院基本處於半廢棄狀態,產權方頭疼得很,懸賞這個數。”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萬?”範劍猜測。
胡半仙搖搖頭:“三百萬。而且,如果能徹底解決問題,後續可能還有長期顧問費用。”
範劍倒吸一口涼氣。三百萬!這夠他們這個“古今綜理事務所”運作好久了!
陳世美卻依然冷靜:“酬勞豐厚,想必凶險異常。胡老可知具體是何等‘不太平’?”
胡半仙神色凝重了些:“說法不一。有說晚上能聽到舊時的唱戲聲,看到穿戲服的身影在台上晃;有說後台化妝間的鏡子總照出不是自己的臉;還有更邪門的,說是整個劇院在某些時候會‘活’過來,觀眾席坐滿‘人’,台上演著不知道哪出戲,進去的人容易迷失,甚至……替換掉。”
“替換?”範劍沒聽懂。
“就是進去時是一個人,出來時……可能裡子換了。”胡半仙語氣低沉,“所以現在沒人敢接這活兒。產權方也是病急亂投醫,把賞格提到了三百萬,托我們這些老家夥幫忙尋訪能人異士。”
他看向範劍和陳世美:“你們團隊的手段,我覺得或許能試試。不靠蠻力,靠溝通,靠化解。劇院嘛,本來就是演繹悲歡離合、聚攏人念的地方,最容易積澱些東西。當然,風險極大,去不去,你們自己決定。如果決定去,老頭子我可以幫忙引薦,但醜話說前頭,真出了什麼事,我概不負責。”
雅間裡安靜下來,隻有胡半仙手中核桃輕輕摩擦的沙沙聲。
三百萬的誘惑巨大,但“替換”這種詭異的描述讓人心裡發毛。範劍看向陳世美,陳世美沉吟片刻,問:“胡老,關於這座戲院,可有更詳細的背景資料?比如建成之初有無特彆事件,哪些戲班常駐,出過哪些名角,又為何衰落?”
胡半仙讚許地看了陳世美一眼:“陳先生問到點子上了。資料有一些,回頭可以發給你們。光華大戲院建於民國十八年,最初是南方一個有名的戲班北上籌建的,捧紅過幾位名角,最紅的是一位叫‘雲鸝’的青衣,據說嗓音技藝冠絕一時,但後來……似乎是情傷,在某次演出後便銷聲匿跡了,有傳她當晚就死在了戲院。再後來戰亂、運動,戲院幾經易手,翻修,但總是時不時出點怪事。近十年,隨著傳統戲曲式微,戲院經營本就困難,加上鬨鬼傳聞愈烈,終於撐不下去了。”
雲鸝……情傷……失蹤或死於戲院。範劍腦子裡立刻勾勒出一個經典的悲劇故事框架。這種地方,最容易滋生強大的執念。
“我們需要回去和團隊成員商量一下。”範劍最終說道。
“理應如此。”胡半仙點點頭,遞過來一張隻印著姓名和電話號碼的素雅名片,“決定好了,隨時聯係我。不過要快,產權方那邊催得緊。”
離開汲古齋,走在琉璃廠喧囂的街上,範劍和陳世美都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