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擊帶來的震蕩並未隨黑衣人退去而平息,反而如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在黑暗中悄然擴散。
林瀾在竹屋內枯坐至天明。《強化凝神觀想v0.3》運轉數個周天,才勉強撫平了激蕩的心神與過度消耗的精神力。眉心“星點”依舊穩固,但內裡卻仿佛多了一絲被驚擾後的餘悸。他仔細檢查了識海,確認那古印記汙染被牢牢壓製,並未因昨夜激戰和情緒波動而產生異動,這才稍鬆一口氣。
對方提到“玄冥鎮魂印”和寒煙洞,且能準確辨識出他神魂被其汙染,這意味著他們對這種古印記的了解遠超自己,甚至可能掌握著追蹤或探測其波動的方法。昨夜能尋到自己,絕非偶然。自己日常往返於棚屋、靜室、竹屋三點之間,路線相對固定,被盯上並不奇怪。麻煩的是,對方顯然已確認自己就是寒煙洞外的窺探者,且對自己能在印記汙染下“活蹦亂跳、神魂精進”產生了濃厚興趣,甚至可以說是必欲得之的探究欲。
是宗門內部某個隱秘機構?還是外部勢力滲透?林瀾更傾向於前者。對方行動乾脆利落,配合默契,對宗門地形熟悉,且最後見到巡夜弟子立刻退走,顯然是忌憚暴露身份而非實力不濟。這更像是宗門內部處理“臟活”的特殊力量。劉執事雖然也在搜尋古物,但作風更偏向學者式的調查,與昨夜那種淩厲直接的抓捕風格迥異。
“天律司……”這個名字再次浮上心頭。如果真如之前猜測,是維護“天道”秩序的監察機構,那麼處理自己這種“異常”且觸及古禁製的存在,似乎正是其職責所在。但若真是天律司,為何行事如此鬼祟,不直接亮明身份拿人?是證據不足,還是……另有所圖?
無論如何,自己已經徹底暴露在某個危險存在的視線內。昨夜僥幸脫身,全賴對方低估了自己的實戰符籙和臨場反應,以及那恰到好處的巡夜弟子。下次,對方必定準備更加充分。
不能再被動等待了。必須加快腳步,提升實力,並設法擾亂對方的追蹤和判斷。
天亮後,林瀾如常前往老吳頭的棚屋。他刻意留意了沿途,並未發現異常盯梢。但他不敢放鬆,全程保持著對周圍環境的高度感知。分揀廢料時,他心神沉靜,手上動作卻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仿佛想從這些冰冷的廢棄物中,壓榨出更多的時間。
午後,他並未直接去百藝堂,而是先繞道去了一趟外門執事堂,以“昨夜遇襲受驚、財物無損但心神不寧”為由,報備了此事。接待的執事弟子記錄在案,安撫幾句,言道會加強該區域巡查,但顯然並未太過重視——外門弟子間摩擦甚至劫掠時有發生,隻要沒出人命或重大損失,多半不了了之。林瀾要的正是這個效果,將事件定性為普通治安案件,淡化其背後可能存在的特殊意義。
接著,他前往百藝堂。踏入符理靜室前,他深吸一口氣,將昨夜所有驚悸與思慮壓入心底,神色恢複成往日的沉靜專注。
趙清河依舊在紫檀木書案後,對著一份新取出的、似乎與銀絲殘卷某處細節相關的厚重皮卷皺眉思索。聽到林瀾行禮,隻是微微頷首,示意他自便。
林瀾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前,卻沒有立刻開始整理今日分配的“地脈元磁”類殘片。他靜立片刻,似在斟酌言辭,然後轉身,麵向趙清河,恭敬開口:“教習,弟子有一事不明,想請教教習。”
趙清河從皮卷上抬起眼:“講。”
“弟子近日研習古紋,感知其意,偶有所得。然昨夜歸途,忽覺心神不寧,似有無形之力窺探牽引,又似有陰冷之意附著魂識,久久不散。弟子想起曾於某殘篇中瞥見‘玄冥’、‘鎮魂’等字眼,與此感受隱約相似,不知是否乃古時某些特定符陣禁製殘留之效?若是不慎沾染,可有化解或隔絕之法?”林瀾問得十分謹慎,將自身遭遇包裝成“研習古紋”時的感受聯想,並引向學術探討。
趙清河聞言,眉頭微不可查地一蹙,目光在林瀾臉上停留片刻,仿佛要看出些什麼。林瀾坦然回視,眼神清澈,帶著求知與些許不安。
“‘玄冥鎮魂印’……”趙清河緩緩重複這幾個字,手指無意識地在皮卷上敲擊,“此乃上古幽冥一脈極高深的封鎮秘法,兼有追蹤、侵蝕、禁錮神魂之效。其印法繁複,要求苛刻,流傳至今的完整傳承幾近於無,唯在一些極凶險的古遺跡或封魔之地,可能殘留其殘缺印韻。你從何處殘篇見得記載?”
“弟子記不清了,許是在某本混雜的遊記或殘破筆記中匆匆一瞥,當時並未在意。”林瀾搖頭,麵露懊惱,“昨夜感覺異樣,才猛然想起,不知是否牽強附會。”
趙清河盯著他看了幾息,才緩緩道:“若真隻是無意間感知到些許殘留印韻,且神魂未主動深入觸碰,一般不至於有恙,隨時間推移自會淡去。但若神魂與之產生共鳴,或被其主動標記……則頗為麻煩。輕者神魂長期受其陰寒侵蝕,修為難進,重者神智漸失,或為施印者所製。”他頓了頓,語氣轉冷,“此等凶戾古法,早已被正派列為禁忌。你若有感,近期當凝神靜心,少觀那些煞氣過重的古紋,更不可私自探尋相關遺跡或物品。若有不適,即刻來報。”
“是,弟子謹記教習教誨!”林瀾連忙躬身,心中卻是一沉。趙教習顯然對此印頗為了解,且態度嚴厲。他並未直接點破林瀾可能的問題,但警告之意已十分明顯。這反而讓林瀾稍稍安心,至少趙教習目前看來,是站在防止弟子誤入歧途的立場,而非彆有用心。
“今日你氣色不佳,可是昨夜未休息好?”趙清河忽然問道。
“回教習,昨夜確有些心神不寧,難以安眠。”林瀾坦然承認。
“嗯。那你今日便不必整理殘片了。”趙清河從書案下取出一個巴掌大的青色玉盒,推到案邊,“此乃‘靜心檀’,有安神定魄、輔助凝神之效。於你目前或有小益。取一丸,於靜室隔間內調息半個時辰,再行記錄。記住,修煉之道,張弛有度,莫要強求,反損根本。”
林瀾一怔,看著那玉盒,心中湧起複雜情緒。這“靜心檀”雖非珍貴丹藥,但也是正經的修行輔藥,價值遠超“清心散”。趙教習此舉,分明是察覺了他狀態不對,給予的關照與提醒。
“多謝教習厚賜!弟子定當謹記!”林瀾雙手接過玉盒,觸手溫潤。
“去吧。”趙清河揮揮手,重新將注意力放回皮卷上。
林瀾走進靜室旁的小隔間,關上門。室內僅有一蒲團,一矮幾,明珠嵌頂,光線柔和。他打開玉盒,裡麵是三顆龍眼大小、色澤深褐、散發淡淡檀木清香的藥丸。他取出一顆服下,頓時一股溫和醇厚的暖流自腹中化開,緩緩上行,融入四肢百骸,最終彙入眉心識海。那股因昨夜激戰和長期緊張而殘留的隱痛與浮躁,在這暖流的滋養下,漸漸平複。神魂仿佛被包裹在一層溫潤的光暈中,異常舒適安寧。
他不敢怠慢,立刻盤膝坐好,運轉《強化凝神觀想v0.3》。這一次,觀想格外順暢,眉心“星點”在藥力輔助下,光芒越發瑩潤內斂,結構似乎也更為穩固。半個時辰後,他睜開眼,隻覺神清氣爽,精力充沛,連近日高強度感知記錄帶來的疲憊也一掃而空。
“這‘靜心檀’效果非凡,遠非‘清心散’可比。趙教習這份人情,不小。”林瀾暗忖。他小心收好剩下兩丸,走出隔間,開始今日的工作。處理“地脈元磁”類殘片時,他感覺自己的感知似乎也敏銳了一絲,對那些紋路中蘊含的“厚重”、“牽引”、“紊亂”等意蘊,捕捉得更加清晰。
接下來的數日,林瀾的生活愈發謹慎規律。他調整了返回雜役區的路線,儘量選擇人多或常有執事弟子巡邏的道路,且時間略有錯動。他加快了“卸力符”、“滯身符”的儲備,並開始嘗試繪製一種新的、基於“微風符”結構但側重於“瞬間強氣流噴射”的“衝身符”,旨在短距離內提供爆發性的移動速度或乾擾對手重心,作為脫離或突襲的輔助手段。同時,他加大了對“清心檀”的利用,配合觀想法,穩固提升神魂。
與孫師兄的交易暫時中止。他通過預留的暗號傳遞了“近期風聲緊,暫緩交易”的信息。孫師兄那邊很快回應了一個“可”的符號,並未多問,顯得十分專業。
襲擊者似乎也暫時偃旗息鼓,再未出現。但林瀾知道,對方絕不會放棄。這種平靜,更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壓抑。
在此期間,外門大比的具體章程終於正式公布。與往年相比,此次大比確有一些變化。除了傳統的擂台比鬥,新增了“秘境生存”環節——所有參賽弟子將被送入宗門掌控的一處低級“雲霧試煉境”外圍區域,在其中生存三日,並需獲取一定數量的“霧晶”作為憑證。秘境中不僅環境複雜,有低階妖獸出沒,更允許弟子之間有限度的爭奪“霧晶”。最終,綜合擂台排名與秘境收獲,決出前十。
這顯然更考驗弟子的綜合實力、應變能力乃至心性手段。對林瀾而言,擂台比鬥或許還能依靠“瞬亂符”、“滯身符”等取巧周旋,但秘境生存,麵對複雜環境和可能存在的惡意同門,僅靠幾張符籙是遠遠不夠的。他需要更全麵的準備,尤其是保命和脫離手段。
距離大比還有二十天。時間越發緊迫。
這天傍晚,林瀾從靜室返回,路過聞道坪時,聽到幾名弟子正在議論。
“……聽說了嗎?丹鼎峰前幾日開爐的‘蘊神丹’似乎成了,但數量不多。據說是為此次大比中表現出色的弟子準備的,尤其是可能在秘境中有所作為的。”
“蘊神丹啊!那可是好東西,據說對煉氣期修士滋養神魂、突破小瓶頸大有裨益!要是能得一顆……”
“彆做夢了,那至少是前十,甚至前五才有可能。咱們還是想想怎麼在秘境裡多撈幾塊霧晶實在……”
林瀾心中一動。蘊神丹!若能得此丹相助,自己的“算力”必能再上一個台階,應對大比和後續危機都將從容許多。前十……這個目標,現在看來遙不可及,但並非全無可能。秘境,或許是他的機會,也是最大的風險。
他默默記下,回到竹屋。習慣性地拿起刻痕竹片和石片,在第三十四道刻痕末端,穩穩劃下第三十五道。距離外門大比,還有十九天。
放下竹片,他走到窗邊。夜色中,玄天宗群山的輪廓在星光下顯得靜謐而深邃。但在這靜謐之下,暗流從未停止湧動。襲擊者潛伏在側,大比考驗迫在眉睫,古卷之謎與體內汙染如影隨形。
他深吸一口清冷的夜氣,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十九天,他需要在這有限的時間裡,將手中的籌碼,轉化為足夠在激流中站穩腳跟,甚至搏擊風浪的力量。第一步,便是徹底掌握“衝身符”,並設法獲取一些在秘境中或許能用到的特殊材料。孫師兄那條線,或許可以重新啟用了,隻是,需更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