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沒散儘,黃江北就踩著露水進了鎮政府大院。他熬了一夜沒合眼,眼底帶著血絲,手裡攥著那份重新整理的補助名單,紙張被手心的汗浸得發皺。
農業辦的門虛掩著,田永恒已經到了,正坐在辦公桌前唉聲歎氣。看見黃江北進來,他連忙起身迎上去,壓低聲音問:“你真去查了?名單改了?”
黃江北點點頭,把名單放在桌上,指尖點著紙上的數字:“田主任,這裡麵每一個名字,我都跟村乾部核對過,都是實打實的種糧農戶。原來的名單上報的是三十八萬補助款,現在核減下來,隻需要二十五萬出頭——整整差了十三萬多。”
田永恒的臉“唰”地一下白了,他慌忙捂住黃江北的嘴,左右看了看,確認辦公室沒其他人,才低聲道:“你小聲點!這十三萬,就是楊鎮長要的錢!她每年都借著惠農補助的名頭,虛報冒領這麼一筆,你這一核減,不是斷了她的財路嗎?”
黃江北的瞳孔猛地一縮,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頭頂。他終於明白田永恒為什麼一個勁地給他使眼色,為什麼昨晚電話裡語氣那麼急切——這哪裡是簡單的工作疏漏,分明是楊思雨借著職務之便,套取國家的惠農資金。
話音剛落,高跟鞋的聲音就從走廊傳了過來,清脆又急促。楊思雨風風火火地走進來,手裡拿著個保溫杯,目光直接落在黃江北身上:“黃江北,補助名單弄好了嗎?上午就要送到縣裡簽字,可彆耽誤了。”
黃江北深吸一口氣,拿起桌上的新名單遞過去:“楊鎮長,這是重新核對後的名單。原來的名單裡有不少虛報的農戶,我都刪掉了,補加了一些真正符合條件的種糧大戶。核算下來,實際需要發放的補助是二十五萬三千元,比原計劃少了十三萬六千。”
楊思雨接過名單,掃了兩眼數字,臉色瞬間沉得能滴出水來。她猛地把名單拍在桌上,聲音陡然拔高:“黃江北,你什麼意思?!這份名單是鎮上反複核實過的,你一個剛來的毛頭小子,憑什麼說改就改?憑什麼核減這麼多錢?”
辦公室裡的空氣瞬間凝固了。田永恒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勁地給黃江北使眼色,讓他趕緊服軟。
黃江北卻挺直了脊背,迎著楊思雨的目光,語氣平靜卻堅定:“楊鎮長,惠農補助是國家給種地老百姓的實惠,一分一厘都不能亂花。原來的名單裡,有近二十戶人家早就搬離了筲箕灣鎮,還有幾戶是鎮上乾部的親戚,根本沒種過一天地,這些人憑什麼拿補助?”
“你胡說八道!”楊思雨的臉漲得通紅,手指著黃江北的鼻子,“誰告訴你這些是虛報的?證據呢?”
“我昨晚跑了筲箕灣村和王家坪村,每一戶都實地核實過。”黃江北從包裡掏出一個筆記本,翻開遞過去,“這是村乾部的證言,還有農戶的簽字畫押,楊鎮長可以親自去查。至於那十三萬多的差額,是虛報農戶對應的補助款,這筆錢,一分都不能動。”
楊思雨看著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跡和紅手印,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又強作鎮定。她當然知道這十三萬多是怎麼回事,那是她早就盤算好的“油水”,每年都靠著田永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順順利利揣進自己腰包。沒想到,今年來了這麼個愣頭青,竟然敢把這層窗戶紙捅破。
“就算有些農戶不符合條件,那也是之前的工作疏漏!”楊思雨咬著牙,語氣裡帶著威脅,“你也不該擅自修改名單!你知道這幾十萬的補助,牽扯到多少關係嗎?你一個初來乍到的選調生,想在筲箕灣鎮待下去,就彆太把自己當回事!”
“我隻知道,要對得起國家的政策,對得起老百姓的信任。”黃江北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這筆錢,必須發到真正需要的人手裡。多出來的十三萬多,我會如實上報縣裡,說明情況。”
“你!”楊思雨被噎得說不出話,胸口劇烈起伏著。她死死盯著黃江北,眼神裡滿是怒意和怨毒,恨不得當場把這份名單撕得粉碎。
兩人僵持著,辦公室裡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田永恒急得額頭冒汗,心裡暗暗叫苦——這新來的選調生,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竟敢跟楊思雨硬碰硬,這一下,怕是真的要捅破天了。
就在這時,鎮政府的大喇叭突然響了,通知所有乾部到會議室開緊急會議。楊思雨狠狠瞪了黃江北一眼,抓起桌上的舊名單,撂下一句“這事沒完”,轉身踩著高跟鞋怒氣衝衝地走了,高跟鞋的聲響像是帶著一陣風,刮得人耳膜發疼。
看著她的背影,黃江北鬆了口氣,後背卻已經被冷汗浸濕。田永恒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歎了口氣:“江北啊,你這一步,走得太險了。楊鎮長背後是常務副縣長,她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黃江北看著桌上的新名單,眼神依舊堅定。他知道,從他決定重新核查名單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沒有退路了。這十三萬多,不是一串冰冷的數字,是老百姓本該得到的實惠,是國家政策的底線,他不能讓這筆錢,變成某些人中飽私囊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