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州的深秋,一場淅淅瀝瀝的秋雨,給縣政府大樓蒙上了一層微涼的霧氣。黃江北的辦公室裡,燈光亮得通透,牆上掛著的辰州縣地圖上,紅色的馬克筆勾勒出二十裡水韻畫廊的線路,而他此刻正俯身伏案,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一份《關於懇請將高鐵線路引入辰州的立項報告》,已經寫滿了整整三頁紙。
陳列館開館那日的場景,又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幾位從外地趕回來的老教授,拉著他的手,滿臉惋惜地倒著苦水。定居南京的老教授周明遠,頭發花白,說起路上的奔波就忍不住歎氣:“江北啊,我這次回來,光轉車就花了整整一天。從南京到省城,再從省城坐大巴繞山路,顛簸得腰都直不起來。咱們教授村這麼好的資源,二酉山的文脈這麼深厚,可沒有高鐵,外地遊客誰願意遭這份罪?”
一旁的老教授李書恒也跟著點頭,語氣裡滿是無奈:“是啊!我那些北京的老同事,聽說烏宿出了個教授村,本來都想來看看,結果一聽交通這麼不方便,紛紛打了退堂鼓。交通是發展的命脈啊,沒有路,再好的景致,再好的故事,也隻能藏在深山裡!”
老教授們的話,像重錘一樣敲在黃江北的心上。他揉了揉發酸的脖頸,目光再次落在地圖上。辰州自古便是沅水之上的水運要道,商船往來、舟楫如梭,曾幾何時也是一片繁華。可近代以來,水運式微,鐵路與高速又繞境而過,沒有火車、缺少乾線公路的辰州,漸漸成了交通末梢。二十裡水韻畫廊和教授村陳列館開館後,慕名而來的遊客不少,卻大多因交通不便,隻能匆匆一瞥。“要想富,先修路”,這句老話,黃江北這些天來,在心裡默念了無數遍。
文旅要發展,經濟要提速,交通是繞不開的坎。而高鐵,便是撬動辰州發展的關鍵支點。隻要能爭取到一條高鐵線路過境,設一座辰州站,不僅能盤活文旅資源,更能讓縣裡的特色農產品走出大山,讓辰州真正融入區域發展的快車道。
懷著這份沉甸甸的期待,黃江北拿著報告,敲響了縣長陳可為辦公室的門。
陳可為正在批閱文件,見他進來,指了指對麵的沙發:“江北啊,坐。剛開完陳列館的慶功會,你這是又有新點子了?”
黃江北坐下,將報告遞了過去:“陳縣長,這是我連夜寫的高鐵立項報告。您看看,辰州要想把文旅產業做大做強,把經濟底子夯實,交通是命脈。咱們得跑一趟中央,爭取把高鐵線路引過來。”
陳可為接過報告,眉頭先是微微一挑,隨即逐字逐句地翻看。辦公室裡靜悄悄的,隻有窗外的雨聲,和紙張翻動的輕響。
半晌,陳可為放下報告,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語氣裡帶著幾分斟酌:“江北,你的想法我理解,也認同。高鐵對辰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他話鋒一轉,目光落在黃江北身上,多了幾分嚴肅:“但是,你想過沒有?高鐵立項,不是縣裡說了就算的。這涉及到國家鐵路網的整體規劃,涉及到線路走向、資金投入、地質勘探,方方麵麵的問題,哪一個都不是小事。咱們辰州是個小縣,財力物力都有限,去跑這麼一個‘大項目’,勝算有多少?”
黃江北早有準備,身子微微前傾,語氣懇切又帶著幾分篤定:“陳縣長,我知道難。但咱們不是沒有獨特優勢——辰州是革命老區,當年紅軍在這裡留下了不少足跡,加上二酉山‘中華文化聖山’的名頭、教授村的人文名片,咱們把這些牌組合起來,以革命老區振興發展的名義向市、省乃至中央申請,未必不能爭取到政策傾斜!”
“革命老區的名義?”陳可為聞言,輕輕搖了搖頭,拿起報告往桌上一放,眼神裡滿是無奈,“江北啊,你還是太年輕,不知道這裡麵的難處。高鐵立項這事兒,前幾屆縣委、縣政府就一直在申報,跑省廳、跑部委,來回折騰了好幾年,光是前期的可研報告、地質勘測就花了不少錢,結果呢?還是因為線路規劃、地方配套資金這些硬骨頭,一次次卡在半路上。”
他頓了頓,聲音沉了幾分:“咱們縣財政本來就緊張,每年的錢都要花在教育、醫療這些民生實事上,哪還有多餘的財力去填高鐵這個‘無底洞’?耗不起啊,真的耗不起了。”
黃江北張了張嘴,還想再爭辯幾句,卻被陳可為抬手止住了。
“你的這份心,我懂。”陳可為的聲音放緩了些,“這樣吧,報告先放我這兒。縣裡會組織相關部門論證,但當下的工作重心,還是要放在文旅項目的運營和民生實事上。你是個有想法、有乾勁的乾部,彆因為急著求成,走了彎路。”
黃江北看著陳可為堅定的神情,知道再勸也無用。他心裡湧起一股難言的失落,卻也明白,陳可為的顧慮並非沒有道理。前幾屆班子的努力曆曆在目,縣財政的窘迫更是現實難題,可一想到老教授們惋惜的神情,想到辰州百姓期盼的眼神,他又不甘心就這麼放棄。
他站起身,點了點頭:“我明白了,陳縣長。”
走出陳可為的辦公室,秋雨還在下著。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黃江北將那份報告輕輕放在桌角,疲憊地靠在椅背上,緩緩閉起了眼睛。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像是在訴說著無儘的心事,他的嘴唇微微翕動,低沉的歌聲輕輕溢出喉嚨:
“每一次無眠,你都浮現,你駕你的小船,夢裡尋緣,遠去的背影,忘了時間,今又相見,你已容顏改變……”
一段唱罷,他輕輕歎了口氣,歌聲裡多了幾分悵然:
“怨了一遍,又一遍,相遇太短,卻歎情深緣淺,守著誓言,等你出現,你已不在,燈火闌珊……”
歌聲消散在雨霧裡,黃江北睜開眼,目光再次落在牆上的辰州地圖上。高鐵的夢,難道真的就這麼遙不可及嗎?
他攥了攥拳頭,心裡卻有個聲音在說:不,不能就這麼放棄。
哪怕道阻且長,他也要試一試。為了辰州的山水,為了辰州的百姓,也為了老教授們那句“沒有路,再好的故事也隻能藏在深山裡”的感慨,為了那份深埋心底的,關於發展的執念。
雨絲落在窗玻璃上,彙成一道道水流,蜿蜒而下,像極了此刻他心裡的百轉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