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政府大樓的空氣,像是被驟降的氣溫凍得發僵。
陳可為的辦公室裡,茶杯重重磕在桌麵的聲響,隔著走廊都能聽見。他站在窗前,背對著門口,雙肩繃得筆直,聽見腳步聲,猛地轉過身來,目光裡的怒火幾乎要燒穿黃江北的胸膛。
“黃江北!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縣長?還有沒有組織紀律?”陳可為的聲音又沉又厲,震得人耳膜發顫,“我是不是跟你說過,高鐵立項的事暫時擱置,先抓文旅運營的實事?你倒好,一聲不吭搞出個技術研討會,大張旗鼓請了上海的設計院團隊,滿縣城的人都知道了,我這個縣長卻是最後一個聽說的!你這是目中無人,是擅作主張!”
黃江北垂手站在原地,脊背挺得筆直,指尖卻不自覺地蜷了蜷。心裡頭像是堵了一團火,燒得他喉頭發緊——彙報?我怎麼彙報?上次把報告遞上去,你一口否決,說這事異想天開、縣裡耗不起,句句堵死了所有話頭。難道要我把教授後裔主動送上門的技術支持拱手讓人?難道要眼睜睜看著辰州的機遇就這麼溜走?這些話在喉嚨裡滾了幾滾,終究還是被他咽了回去,隻透著幾分懇切開口:“陳縣長,我知道我沒提前彙報是我的錯,但高鐵立項事關辰州長遠發展,教授後裔們主動提供技術支持,機會難得,我……”
“機會難得?”陳可為冷笑一聲,指著他的鼻子打斷,“我看你是利令智昏!前幾屆班子砸了多少錢、跑了多少趟,最後還不是因為地質、資金的問題泡湯?你現在搞這些,是想把縣裡那點家底都敗光嗎?我告訴你,黃江北,彆以為你剛提拔就可以恃才傲物!我不介意調整你的分工,讓你好好冷靜冷靜,看看什麼叫腳踏實地!”
這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紮進黃江北的心裡。他攥緊了拳頭,指甲幾乎嵌進掌心,一股憋屈的火氣直往上衝——調整分工?為了辰州的高鐵,為了那些盼著路通的百姓,我沒日沒夜熬方案、找資源,到頭來換來的就是這個?你隻看到我擅作主張,卻沒看到老教授們說起交通不便時的惋惜,沒看到遊客因為轉車麻煩掉頭離開的無奈!他咬緊牙關,硬是沒讓反駁的話脫口而出。
兩人的爭執聲越來越大,隔壁的縣委辦公室裡,趙洪亮聽得一清二楚。他皺著眉撥通了秘書的電話,寥寥幾句問清原委,隨即起身,徑直走向陳可為的辦公室。
推門而入的瞬間,屋裡的火藥味撲麵而來。趙洪亮沉著臉,先衝陳可為擺了擺手,又看向黃江北,語氣嚴厲:“江北,你跟我來辦公室。”
縣委書記的辦公室裡,氣氛依舊凝重。趙洪亮坐在辦公桌後,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江北啊,你太急了。有想法是好事,但組織原則不能忘。這麼大的事,不向縣長彙報,不跟縣委通氣,擅自搞研討會,傳出去像什麼樣子?你眼裡還有沒有班子團結?”
黃江北低著頭,聲音裡滿是愧疚,心裡卻依舊憋著一股悶火,趙書記批評得對,程序上我確實有錯。可我能怎麼辦?陳縣長那邊早就把話說死了,但凡他有一絲鬆口的餘地,我怎麼可能冒著風險先斬後奏?我不是想爭功,我隻是不想讓辰州錯過這個機會啊。他深吸一口氣,沉聲認錯:“趙書記,我錯了。我一心想著抓住教授後裔的資源,儘快推進高鐵立項,忽略了彙報程序,是我考慮不周。”
“錯了就要認,改了就要正。”趙洪亮的語氣緩和了幾分,“不過,你提出的以革命老區文旅融合的名義申報高鐵,這個思路是對的。省裡現在正大力扶持老區發展,辰州的二酉山和教授村是金字招牌,把高鐵和文旅綁定,確實有很大的勝算。”
說罷,趙洪亮站起身:“走,我帶你去見可為同誌。”
再次回到陳可為的辦公室,陳可為的火氣已經消了大半,正悶頭抽煙。趙洪亮坐在沙發上,開門見山:“可為啊,江北這事,程序上確實有錯,該批評,但他的出發點是好的,是為了辰州的發展。你想想,前幾屆班子申報高鐵失敗,是因為單打獨鬥,現在有教授後裔的技術支持,有革命老區的政策東風,還有文旅項目的產業支撐,這三者結合起來,勝算和當年不可同日而語。”
陳可為掐滅煙頭,歎了口氣:“我不是反對修高鐵,是怕縣裡耗不起。辰州的財政狀況你也清楚,要是項目半途而廢,怎麼向老百姓交代?”
“所以要抱團發力啊。”趙洪亮接過話頭,“我們可以向上級申請政策傾斜,爭取專項資金,再讓教授後裔們幫忙對接部委資源,未必不能解決資金問題。而且,把高鐵和文旅示範帶綁定,就算前期投入大,後期的收益也能反哺地方,這是一筆長遠賬。”
黃江北也連忙表態,心裡的那股憋屈終於散了大半:“陳縣長,是我太莽撞了。後續的工作,我一定嚴格按照程序彙報,絕不再擅自做主。而且王旭的設計院承諾免費提供技術支持,能幫縣裡省下一大筆勘測費用。”
陳可為沉默半晌,看著眼前的兩人,終究是點了點頭。他心裡清楚,趙洪亮的話句句在理,黃江北的闖勁雖然讓人頭疼,卻也是辰州發展需要的銳氣。
“行,我同意推進。”陳可為的聲音終於鬆了口,“但醜話說在前頭,必須一步一個腳印,先把申報材料做紮實,把前期論證搞透徹,不準搞任何形式主義的花架子。”
趙洪亮笑了,拍了拍兩人的肩膀:“這就對了。明天召開縣委常委會,把這事擺到桌麵上,明確成立高鐵立項工作專班,舉全縣之力,爭取把這條高鐵線,給辰州的老百姓修起來!”
窗外的陽光穿透雲層,灑在縣政府大樓的門牌上,金燦燦的光芒,像是預示著辰州即將到來的嶄新機遇。黃江北望著那片光亮,緊繃的肩膀終於放鬆下來,心裡那塊沉甸甸的石頭,也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