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的晨霧還未散儘,車子便駛離了山門。
黃江北坐在副駕,側臉對著窗外,目光落在連綿的青山上,眼底的紅血絲還未褪去。昨夜守靈到天明,他幾乎沒合眼,此刻渾身都透著一股掩不住的疲憊,連嘴角的線條都耷拉著,沒了往日的銳氣。
蔣明月握著方向盤,車速放得很慢,生怕顛簸驚擾了身旁的人。車廂裡靜悄悄的,隻有發動機輕微的嗡鳴,還有窗外風吹過竹林的沙沙聲。張慧蘭和蔣長河坐在後座,也沒說話,隻偶爾交換一個擔憂的眼神。
車子駛過一道山坳,遠處隱約能看見辰州的輪廓。黃江北像是忽然回過神,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蔣明月握著方向盤的手上,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明月,我隻有你了。”
這話很輕,輕得像一陣風,卻重重地砸在蔣明月的心上。她握著方向盤的手頓了頓,側頭看他。男人的眼眶泛紅,平日裡挺直的脊梁,此刻竟有些佝僂,像被抽走了支撐的力氣。
她知道,空虛道長是黃江北的天。道長走了,他心裡的那片天,就塌了一角。
蔣明月沒說話,隻是騰出一隻手,輕輕覆在黃江北的手背上。她的掌心溫熱,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我在。”兩個字,清清淡淡,卻擲地有聲。
後座的蔣長河看著這一幕,眼底閃過一絲動容,隨即輕輕歎了口氣。張慧蘭則紅了眼眶,悄悄彆過臉,望向窗外。她是看著黃江北長大的,知道這個孩子有多不容易,自幼無父無母,全靠道長一手帶大,如今道長仙逝,他心裡的苦,怕是比誰都深。
黃江北反手握住蔣明月的手,力道不大,卻攥得很緊,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聲音裡帶著濃濃的鼻音:“小時候,道長總說,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可現在……”
他沒再說下去,喉間哽咽,再也發不出聲音。
蔣明月放慢車速,騰出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柔聲道:“還有我。還有爸,還有媽。我們都是你的家人。”
是啊,家人。
黃江北緩緩睜開眼,看著蔣明月溫柔的側臉,看著後座嶽父嶽母關切的眼神,心裡那片荒蕪的地方,像是忽然有了一絲暖意。道長走了,可他不是孤身一人。他還有明月,還有這個家,還有辰州的百姓,還有未完成的高鐵夢。
“師父說,要在雲霧寺畔種滿翠竹。”黃江北忽然開口,聲音漸漸平穩了些,“等回去了,我們就去辦。”
“好。”蔣明月點頭,“我陪你一起去。選最好的竹苗,一株一株,親手種下去。”
“嗯。”黃江北應了一聲,嘴角終於牽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車子繼續往前駛,山風吹進車窗,帶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遠處的辰州,漸漸清晰起來。縣城的輪廓在陽光下舒展,沅江的水泛著粼粼波光,還有那片規劃中的辰州南站,正靜靜地等著他們回去。
蔣長河忽然開口,聲音沉穩:“江北,道長走得安詳,他一生超然,定不願見你如此消沉。辰州的高鐵,是道長的心願,也是你的心願。把這條路修好,就是對他最好的告慰。”
黃江北轉過頭,看著嶽父,鄭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爸,您放心。”
他握緊蔣明月的手,目光望向遠方。前路或許還有風雨,但隻要身邊有她,有家人,有百姓的期盼,他就有勇氣走下去。
車子駛過沅江大橋,辰州的全貌儘收眼底。黃江北深吸一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像是扛起了新的責任。
他知道,師父的目光,會化作雲霧寺畔的翠竹,化作辰州大地上的高鐵,永遠陪著他,看著他,走向更遠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