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工現場的爭執剛落,陳可為便鐵青著臉,幾乎是踉蹌著回到了縣政府的辦公室。他猛地摔上房門,將滿腔怒火儘數發泄在實木辦公桌上,掌心震得發麻,可心頭那股被黃江北當眾頂撞的憋屈與憤懣,卻半點沒散。他想起張濤私下塞給自己的那筆沉甸甸的好處費,想起自己在施工隊麵前放下的狠話,再想起黃江北那副寸步不讓、鐵麵無私的模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黃江北,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敢斷我的財路,壞我的好事,就彆怪我不仁不義!”陳可為低吼著,眼中閃過一絲陰鷙的寒光。他摸出手機,手指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翻出張濤的號碼撥了過去,電話剛一接通,他便對著聽筒惡狠狠地說道:“張經理,那批鋼筋的事,不能就這麼算了!你那邊立刻安排人整理材料,給我把黃江北多次無理由叫停施工的‘事實’寫清楚!就說他借質量之名故意刁難,導致項目延誤至少十八天,造成的人工閒置、機械租賃損失,給我一筆一筆算明白,越詳細越好,數字往大了做,做得滴水不漏!”
張濤那邊顯然早有準備,聞言立刻諂媚地應承:“陳縣長您放心,這活兒我熟!保證把台賬做得天衣無縫,讓他黃江北百口莫辯!”
“還有!”陳可為話鋒一轉,聲音壓低了幾分,透著幾分狠戾,“上次黃江北去金華山雲霧寺種竹,那個苗木基地是誰家的?你去查一查!不管是誰,給我造一份假的轉賬記錄,備注成‘好處費’,金額不用多,十萬塊就行,就說黃江北指定采購他家的竹苗,吃了差價!這事兒必須做得乾淨,不能留下半點把柄!”
掛了電話,陳可為仍覺得不夠穩妥。他在辦公室裡踱來踱去,目光掃過牆上的通訊錄,忽然眼睛一亮,想起了幾個平日裡跟自己走得近、又最愛倚老賣老的退休老乾部。他立刻重新拿起手機,挨個撥打電話,語氣悲切,添油加醋地控訴黃江北獨斷專行,為了一己之私罔顧辰州百姓盼高鐵的殷切期盼,硬生生拖著項目進度不肯放,說得聲淚俱下,愣是哄得幾個老乾部怒火中燒,紛紛拍著胸脯表示要為“公道”發聲,答應聯名寫一份“情況反映”,把黃江北的“罪狀”一一羅列。
接下來的幾天,陳可為閉門不出,親自坐鎮辦公室操刀撰寫舉報信。他將黃江北堅持質量整改的正當行為,歪曲成“濫用職權、故意刁難施工隊”的霸道之舉;將樁基方案調整時為搶工期、經專家論證後的應急操作,說成“未經縣政府常務會集體決策、擅自更改規劃”的越權行徑;再把偽造的誤工損失清單、虛假的轉賬記錄、以及那封滿是偏見的“老乾部聯名信”一一附上,一套環環相扣的“證據鏈”做得有模有樣,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黃江北是個不顧大局、中飽私囊的“問題乾部”。
一切準備就緒,陳可為卻沒有選擇通過縣紀委舉報。他心裡清楚,縣紀委裡不少人都知道黃江北的為人,若是走縣裡的渠道,多半會石沉大海。他要的是一擊致命,要的是徹底把黃江北釘死在恥辱柱上。於是,他親自驅車前往省城,將厚厚一遝舉報材料,分彆寄往了省紀委監委信訪室,還特意抄送了省交通廳紀檢組。在舉報信的末尾,他特意用紅筆標注:“辰州高鐵乃省重點項目,黃江北的所作所為恐致項目爛尾,貽誤全省交通發展大局,懇請調查組嚴肅徹查!”
舉報信寄出的第七天,辰州的天空陰雲密布,一場醞釀已久的風暴,終於驟然降臨。
那天,黃江北正在工地監督鋼筋整改的最終驗收工作。質監站的工作人員拿著檢測尺,逐一對鋼筋間距和綁紮節點進行核驗,最後對著黃江北鄭重點頭:“黃縣長,全部合格,符合施工圖要求!”
黃江北鬆了一口氣,緊繃了數日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他正想叮囑趙立群,接下來的橋梁澆築工作要嚴把混凝土質量關,幾輛沒有懸掛牌照的黑色轎車,便悄無聲息地駛入了施工現場。為首的一位中年男人推開車門,身著正裝,神情嚴肅,徑直走到黃江北麵前,亮出了一份蓋著鮮紅公章的證件:“黃江北同誌,我們是省紀委監委調查組的,關於你涉嫌濫用職權、收受他人財物的問題,有些情況需要你配合調查,請跟我們走一趟。”
這話一出,工地上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黃江北,有驚愕,有疑惑,也有擔憂。蔣明月的臉色霎時煞白,她急忙上前一步,擋在黃江北身前,急切地說道:“同誌,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江北他為人正直,一心撲在高鐵項目上,怎麼可能做違法亂紀的事?”
“是不是誤會,查過就知道了。請配合我們的工作。”調查組的人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黃江北愣了一下,隨即迅速鎮定下來。他看了看調查組工作人員嚴肅的神情,又瞥了一眼遠處正悄悄觀望、嘴角藏著冷笑的陳可為,心裡瞬間透亮——這一切,都是陳可為布下的局。
他深吸一口氣,拍了拍蔣明月的肩膀,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又轉頭看向趙立群,語氣沉穩地叮囑:“趙總工,工地的事就拜托你多盯著點。整改後的工程絕不能再出任何紕漏,鋼筋驗收合格隻是開始,後續的每一道工序,都要按最高標準來。”
趙立群眼眶泛紅,重重地點了點頭:“黃縣長,你放心,我們一定守好這個質量關!”
說完,黃江北便不再猶豫,對著調查組的人點了點頭:“好,我跟你們走。”
車子緩緩駛離施工現場,黃江北透過車窗,最後望了一眼這片熱火朝天的工地,望了一眼遠處雲霧繚繞的金華山。那片他親手種下的翠竹,想必已經抽出了嫩綠的新芽。他想起了師父空虛道長的教誨,想起了辰州百姓期盼的眼神,想起了自己許下的要修一條良心高鐵的諾言。
他攥緊了拳頭,目光愈發堅定。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沒做過任何虧心事,就不怕任何調查。這場風波,他接下了。不僅要接下,還要把背後那些見不得光的齷齪勾當,一並掀出來,讓真相大白於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