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天天滿碗的飯菜手中端。
簡自在
關希是半夜被抬上馬車的。
這位淬體六重的礦場總管,此刻全然沒了平日裡的威嚴。他兩腿夾緊,腰身佝僂,那張橫肉堆積的臉上汗出如漿,每喘一口氣都帶著壓抑不住的痛哼。幾個親隨手忙腳亂地將他塞進車廂,動作間竟透出幾分慌不擇路的狼狽。
“簡……自在!”
關希從牙縫裡迸出這兩個字,眼球布滿血絲,死死盯著車外那道挺拔的身影。那眼神複雜得像一團絞碎的麻——有鑽心蝕骨的痛,有不得不托付的屈辱,更有深藏眼底的一絲陰冷戒備。
“礦場……交給你……”
他每說一個字,下頜就抽搐一下,仿佛有無形的手在掐他的喉嚨:“精礦……不能斷……墨髓……封存……等我……”
話音未落,又是一陣劇烈的顫抖襲來,關希整張臉瞬間扭曲,再也說不下去,隻從喉嚨深處擠出嗬嗬的怪響。
“屬下明白。”
簡自在躬身抱拳,聲音平穩如古井深潭:“必竭儘全力,穩住礦場,靜候總管歸來。”
馬車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裡疾馳而去,輪轂碾過碎石路麵的聲音倉促淩亂,像敗軍潰逃。
簡自在緩緩直起身。
晨風吹動他額前散落的黑發,露出下方那雙過於平靜的眼睛。瞳孔深處,【真理之梯】的微光無聲流轉,方才關希劇痛失神時逸散的記憶碎片,已被儘數捕獲、解析、歸檔。
潰爛、流膿、惡臭……柳鶯那個賤人!還有迎春樓那幾個……
王郎中的金瘡藥也壓不住了……必須回城……
墨髓……三斤七兩……封在鉛盒……侯府冬至前必來提取……絕不能有失……
這小狼崽子……可用……更須防……劉莽留下……盯緊他……
簡自在轉身。
礦場空地上,黑壓壓站滿了人。監工、管事、護衛,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他身上。那些眼神裡有驚疑,有嫉恨,有幸災樂禍,更多的是深深的不安——關希這病來得太凶太急,礦場的天,怕是要變了。
劉莽按刀而立。
這位淬體五重巔峰的護衛頭領,生得虎背熊腰,左臉一道刀疤從眉骨劃到下頜,平添幾分凶悍。他是關希真正的心腹,此刻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正死死鎖在簡自在臉上,目光如刀,似要剖開皮肉,看看這年輕人心裡到底藏著什麼。
“劉頭領。”
簡自在率先開口,語氣不卑不亢:“總管急症,歸期未定。如今礦場安危,全係於您一身。”
劉莽鼻腔裡哼出一聲,聲音粗糲如砂石磨擦:“簡副總管言重了。劉某職責所在,自當儘心。隻是——”他話鋒一轉,眼神銳利,“礦場數百張嘴要吃飯,精礦產量更是重中之重。若出了岔子,等總管回來,你我都不好交代。”
“頭領說得是。”
簡自在點頭,神色誠懇:“如此,我們便分工協作。頭領統轄護衛,嚴守庫房要地,彈壓內外。我督管采礦煉礦,確保精礦足額。你我各司其職,互為倚仗,共渡難關。”
這話說得漂亮。
既承認了劉莽的權威,又劃清了權責界限——你握刀把子,我管礦鎬子,井水不犯河水。更妙的是那句“互為倚仗”,將兩人綁在了同一條船上。
劉莽臉色稍緩,抱拳道:“便依簡副總管所言。”
按照係統分析,黑石礦場的真相,遠比表象深邃。
【墨晶礦】隻是幌子。
這種黝黑堅硬的礦石熔煉出的“玄鐵精粹”,固然是煉製低階玄器的好材料,卻遠不值得鎮北侯府如此重視,更不值得關希這等淬體六重的好手常年坐鎮這苦寒之地。
真正的核心,是伴生於墨晶礦脈深處的【墨髓】。
那是一種膠狀半凝固的奇物,色如濃墨,觸之冰寒刺骨。它最大的特性,是能吸附、純化天地間遊離的“玄氣”。隻需微量添加,便能顯著提升符文兵器的威力與持久,更是某些陰寒屬性功法修行的珍稀輔材。
在兩國交戰、修士林立的蒼玄大陸,墨髓是實實在在的戰略物資。
黑石礦場每年產出的墨髓,全部秘密上繳鎮北侯府。侯府憑此在朝堂換取資源,在軍中培植勢力,維係著北疆霸主的地位。關希這個總管,表麵管礦,實則是侯府在此地的守秘人、斂財手。
如今守秘人倒下了。
簡自在以“清點庫存、備戰總管查驗”為由,在劉莽陪同下打開了那間位於石堡地底三丈處的密室。
鉛盒冰冷沉重。
打開盒蓋的瞬間,一股陰寒氣息彌漫開來。盒內盛放著三盒膠狀物質,漆黑如深淵,表麵竟隱隱有細微的流光轉動,像是活物在呼吸。
“三斤七兩。”
簡自在合上盒蓋,聲音平淡:“與賬目相符。”
劉莽死死盯著他的動作,直到鉛盒重新封存、密室石門轟然關閉,才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方才那一瞬,他全身肌肉緊繃,右手一直按在刀柄上——若簡自在流露出半分貪念,此刻已是血濺五步。
所幸,沒有。
這個年輕人冷靜得可怕,仿佛麵對的隻是尋常礦石。
接下來的日子,礦場陷入一種微妙的平衡。
簡自在並未大刀闊斧地改製,反而事事遵循舊例。隻在細微處調整:礦奴的夥食裡多了半勺油腥,傷病棚添了幾味廉價草藥,東三區那套“循脈挖礦法”悄悄推廣開來。
產量,竟真的穩步提升。
劉莽每日巡視,所見皆是井井有條。礦奴們埋頭苦乾,監工們雖偶有怨言卻也不敢造次。石堡裡燈火常明,簡自在不是核對賬目,便是推演礦脈圖,勤勉得讓人挑不出錯處。
但越是平靜,劉莽心頭那根弦繃得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