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爐起火,內鼎承之。
KPI是火,職場壓力是火,deadlines是火。
而他的身心,就是那尊鼎。
火太猛,人會崩潰;火太弱,人會停滯。隻有在火候適中時,人才能在其中“造化”——成長,蛻變,煉出點什麼。
過去的三天,他無意中完成了一次完整的“煉丹”。
采集信息是采藥,篩選方向是擇藥,構思文案是入爐,彙報演示是控火。
而那團暖意——那團“氣”——就是在這個過程中,被悄然淬煉、凝實的。
這不是逃避工作。這是在工作中,找到了一種更深的“參與”方式。
“陸哥,吃飯去?”李曉探過頭,“慶祝一下,你剛才可是在總部大佬麵前露臉了。”
陸知簡笑著起身:“好。”
走向食堂的路上,李曉還在興奮地複盤:“你看到陳總的表情了嗎?他平時可嚴肅了,剛才居然點頭了!陸哥,你最近是不是開了什麼竅?思路怎麼那麼清晰?”
陸知簡想了想,說:“可能就是……把工作當成一件事,而不是一堆麻煩。”
李曉似懂非懂:“這有什麼不一樣?”
“挺不一樣的。”陸知簡說,沒有再多解釋。
下午的工作輕鬆許多。方案通過後,後續的細化雖然繁瑣,但方向明確,做起來心裡有底。陸知簡保持著那種“工作二十五分鐘,休息一分鐘”的節奏,效率奇高,到下班時,已經完成了下周一半的工作量。
六點半,他準時關電腦。
走出公司大樓時,晚風正好。他沿著街道慢慢走,不急著去擠地鐵。
路過一個街心公園,他看見長椅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橙色的工作服,佝僂的背。
是那個清潔工老人。
他坐在長椅的一端,另一端放著他的清潔工具。他正在吃一個饅頭,就著一瓶水,吃得很慢,很仔細。
陸知簡猶豫了一下,走了過去。
“林師傅。”他記得工牌上的姓。
老人抬起頭,看見是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隻是點點頭,繼續吃饅頭。
陸知簡在他旁邊的空位坐下,保持一點距離。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安靜地坐著。
老人吃完最後一口饅頭,擰上水瓶蓋子,才緩緩開口:“今天,火候控製得還行。”
陸知簡渾身一震,轉頭看他。
老人側著臉,夕陽的光照在他皺紋很深的臉上,那些皺紋像乾涸河床的裂痕,但眼睛很清亮。
“您……您知道?”陸知簡的聲音有些乾澀。
“知道什麼?”老人反問,眼裡有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知道你開會彙報?知道你想出三個方向?知道那個陳總喜歡聽‘煉丹’的比喻?”
陸知簡說不出話。
老人拍了拍手上的饅頭屑,站起來:“年輕人,路還長。今天隻是小火試煉,往後還有大火、武火、文火、溫火……火候差一點,丹就廢了。”
他拿起清潔工具,準備離開,又停下,回頭看了陸知簡一眼:
“不過,你內鼎的質地,比我想的要好一點。至少,沒裂縫。”
說完,他推著車,慢悠悠地走了。
陸知簡坐在長椅上,久久沒有動。
夕陽完全沉入樓群之後,天空從橙紅變成深藍,第一顆星星在遠處亮起。
他終於站起來,向地鐵站走去。
腳步很穩。
因為他知道了一件事:他走的這條路,不是幻覺,不是自我安慰。
是真的。
而且,這條路上,已經有人在看著他了。
回到家時,七點十分。門一開,就聞到雞湯的香氣。
母親從廚房探出頭:“回來了?洗洗手,馬上吃飯。”
“好。”陸知簡放下背包,先去衛生間。鏡子裡的自己,眼裡的血絲少了,眉宇間的疲憊感淡了。連母親都看出來了:“你這幾天,是不是睡得好了?”
“嗯,調整了一下。”陸知簡盛湯。
飯桌上,母親忽然說:“對了,今天下午,社區醫生來家裡了,做老年人健康隨訪。”
陸知簡心裡一緊:“醫生怎麼說?”
“老毛病,關節炎,血壓有點高,開了點藥。”母親說得輕描淡寫,但陸知簡看到她揉膝蓋的動作。
“疼得厲害嗎?”
“還行,能忍。”母親給他夾菜,“你工作忙,彆老操心我。”
陸知簡低頭吃飯,心裡卻翻騰起來。
那團暖意,在他體內穩定地存在著。既然它能緩解自己的疲勞,那……能不能也緩解母親的疼痛?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再也壓不下去。
晚飯後,母親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陸知簡收拾完廚房,走過去,坐在她旁邊。
“媽,我最近……學了一點按摩手法。”他儘量讓聲音自然,“要不,我給你按按腿?”
母親有些意外,但還是笑了:“你會按摩?彆把我這把老骨頭按散架了。”
“我輕點。”
母親卷起褲腿。她的膝蓋有些腫脹,皮膚下能看到淡淡的青紫色血管。
陸知簡把手輕輕放在她膝蓋上。
觸感溫熱,皮膚有些乾燥。他能感覺到皮下的僵硬,像一塊正在慢慢失去彈性的橡皮。
他閉上眼睛,調整呼吸。
然後,他嘗試做一件從未做過的事——引導那團暖意,從自己的手掌,流向母親的膝蓋。
起初沒有任何反應。暖意隻在他體內循環,似乎不願意“出去”。
陸知簡不著急。他隻是保持手的接觸,保持呼吸平穩,在心裡默想:“緩解,流通,舒緩……”
就像念一個沒有聲音的咒語。
五分鐘後,變化發生了。
一絲極細微的暖流,從他的掌心滲出,滲入母親的皮膚。
母親輕輕“咦”了一聲。
“怎麼了?”陸知簡問。
“有點……熱。”母親說,語氣有些困惑,“你的手怎麼這麼熱?”
陸知簡沒有回答,隻是繼續。
那絲暖流很弱,像一根頭發絲。但它確實在流動,在母親僵硬的關節周圍緩慢盤旋。陸知簡能“感覺”到它的軌跡——繞過最痛的部位,像水繞過石頭,輕柔地衝刷著周圍的區域。
十分鐘後,陸知簡的額頭開始冒汗。
這比他想象中耗神。那團暖意在明顯減少,像被抽走了一部分。
但母親的表情放鬆了。她靠在沙發上,眼睛微微閉著:“舒服……好像鬆了一點。”
又過了五分鐘,陸知簡感到一陣虛弱。他收回手,那絲暖流也隨之斷開。
“好了,今天先這樣。”他聲音有些疲憊。
母親睜開眼,動了動膝蓋,臉上露出真實的驚訝:“真的……沒那麼僵了。你這是在哪學的?”
“網上看的。”陸知簡搪塞過去,站起來,“媽,你早點休息。我還有點工作要處理。”
他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立刻靠在門上,大口喘氣。
身體像跑完一千米,虛脫感明顯。那團暖意變得稀薄,幾乎感覺不到了。
但心裡,卻有一種強烈的、近乎狂喜的激動。
有用。
真的有用。
這不是幻覺,不是心理作用。他能感覺到暖流的傳遞,母親能感覺到疼痛的緩解。
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他讀的那些書,他摸索出的這條路徑,不僅僅是關於他自己的“心靈修養”。
它可能有實際的、能幫助他人的力量。
但同時,他也感受到了代價。隻是十分鐘的疏導,就幾乎耗儘了他積累好幾天的“氣”。而且那種虛弱感,是實實在在的。
“火候……”他想起林老的話,“火候差一點,丹就廢了。”
他太急了。剛剛有點基礎,就想做大事。
但看著母親剛才舒展的眉頭,他又覺得,值得。
他走到書桌前,翻開那本《參同契闡幽》。在昏黃的台燈光下,他找到之前讀過很多遍,卻從未真正理解的一段批注:
“初修者,常懷濟世之心,此善也。然氣弱力微,若強行施為,如杯水車薪,不惟無益,反傷己身。當知:渡人者,先需自渡。身如舟,氣如槳,舟固槳堅,方能載人過河。”
舟固槳堅,方能載人過河。
他現在,連自己的舟都還在修補,槳也剛剛成型,就想載人?
太早了。
陸知簡合上書,靠在椅背上。
窗外的城市燈火,一如既往地璀璨。他聽著母親在客廳裡走動的聲音——腳步似乎確實輕快了一點。
他知道,從今天起,他的修行有了新的重量。
不再隻是為了自己“喘口氣”。
而是為了有能力,讓他在乎的人,也活得稍微輕鬆一點。
這條路,注定會更難。
但,也注定會更值得。
(第三章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