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壇子還在桌上晃著,陳無咎仰頭又灌了一口,這次沒咽,含在嘴裡半晌才慢慢吞下去。辣得他眼角一抽,順手把酒杯倒扣在桌麵上。
“哎喲,這天兒真悶。”他打著哈欠,嗓音拖得老長,“外頭說書的都講到我頭上來了吧?說我跟蠻族大將拜了把子,還一起喝血酒結義?”
旁邊伺候的小廝低頭不敢接話。陳無咎也不指望他答,自顧自笑出聲:“那我豈不是還得管他叫大哥?嘖,年紀比我爹還大兩輪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麵,節奏不緊不慢,像是閒得發慌打拍子。可那三下輕、一下重的暗號,早就傳到了院牆外守著的老管家耳朵裡。
老管家沒進屋,隻在廊下站了片刻,等陳無咎醉醺醺地喊人添酒時,才借著換壺的由頭,低聲道:“聚賢樓今早換了新段子,說您去年冬巡北疆,在雪窩子裡藏了三千敵兵,就等著哪天開城門放進來。”
陳無咎咧嘴一笑:“編得還挺像那麼回事。有沒有說我給他們發軍餉?用的是我祖父的私房錢?”
“有。”老管家壓著聲,“還說您拿陳家軍的虎符當賭注,輸給了一個穿黑袍的神秘人。”
“黑袍?”陳無咎眯了眯眼,隨即又鬆開,懶洋洋地擺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去打聽打聽,這幾個茶館裡,誰點的戲最多?誰給的錢最痛快?彆驚動他們,悄悄記名字就行。”
小廝正端著新酒進來,聽見這話差點絆了一跤。老管家卻像沒聽見似的,躬身退了出去。
夜深了。
陳無咎躺在榻上,眼睛睜著,盯著房梁上的雕花。屋裡燈沒熄,但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睡熟了——呼吸勻稱,手臂搭在額前,連腳尖都微微垂著,一副爛醉如泥的模樣。
直到更鼓響過三聲,窗外人影一閃,老管家從偏門進了院子,腳步輕得踩在青磚上都沒帶起塵。
涼亭裡,石桌早被擦乾淨。老管家坐下,袖中抽出一張薄紙,鋪開。
“三大茶館,七名說書人。”他低聲報,“清風閣三人,每日辰時開場;聽雨軒兩人,午時加晚場各一回;聚賢樓兩個老角兒,專挑飯點上台,聽的人最多。”
陳無咎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亭外,披了件外袍,手裡拎著個酒壺,像是剛散步過來。
“錢呢?”他問。
“雲記商號。”老管家道,“每月初一結算,每場紋銀五兩,若加‘陳家秘聞’章節,另賞二兩。”
陳無咎“哦”了一聲,擰開酒壺蓋喝了一口,然後往地上灑了點:“祭嘴皮子的?這香火錢給得夠大方啊。”
他踱到石桌邊,手指在紙上劃拉兩下:“七個人,三十天,七乘三十……再乘五兩,嗯,光明麵上就花了一千多兩。再加上額外賞銀,怕是要逼近兩千。”
他抬頭看向老管家:“司徒府最近賬上這麼寬裕?他們家那個二公子不是上個月賭輸了八百兩,還押了祖傳玉佩嗎?”
老管家搖頭:“這筆錢走的是司徒家三房的暗賬,名義是‘曲藝采風’,歸在文會開支裡。”
“文會?”陳無咎嗤笑,“寫詩作對能寫出我通敵賣國的故事來?他們當滿京城百姓都是瞎子聾子?”
他把酒壺放在桌上,雙手撐著石麵,身子前傾:“這不是抹黑,是係統性地往棺材板上釘釘子。先讓我變成笑話,再讓我變成禍根,最後——”他頓了頓,“等朝廷把我家定成‘潛在叛亂源’,兵權自然就得交。”
老管家沉默片刻:“少爺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陳無咎直起身,笑了笑,“繼續裝醉唄。”
他拿起酒壺晃了晃:“明天我要去聽雨軒聽書,聽說那兒新來了個女先生,嗓門亮,說得比唱的還好聽。我要包她三天專場,讓她使勁罵我,越難聽越好。”
老管家皺眉:“萬一她說漏嘴……牽扯到真正的機密?”
“不會。”陳無咎搖頭,“他們不敢提真東西。現在隻是造勢,還沒到撕破臉的時候。真要揭底牌,太子早動手了,何必費這麼大勁演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