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斧插進岩縫,卡住最後一絲晃動。陳無咎整個人貼在石壁上,連呼吸都掐著節拍,等那隊巡哨走遠。
火把光一寸寸從岩麵挪開,影子拉長、斷裂、消失。他這才鬆了半口氣,肩頭傷口早就不知道第幾次裂開了,血順著胳膊往下淌,滴在石頭上,啪嗒一聲輕得連自己都快聽不見。
他沒急著動,而是先把戰斧拔出來,換了個更穩的姿勢拄著,一步步挪到旁邊一道窄縫裡。這地方剛好能藏人,頭頂有突出的岩石遮擋,底下是斜坡,萬一有人上來,腳步聲老遠就能聽清。
坐下的時候疼得齜牙,但他還是把懷裡的半塊令牌掏了出來。
青銅的,邊緣不規則,像是被人硬掰斷的。之前一直顧不上細看,隻覺得燙手,紋路發藍,邪門得很。現在終於能喘口氣,他乾脆用袖子擦了擦表麵,指尖順著那條蛇形圖案慢慢劃過去。
“嘶——”剛碰到凸起的鱗片狀紋路,手指就被燙了一下。
不是真燒著了那種燙,更像是……通了電,麻酥酥地往骨頭裡鑽。
他眯起眼,腦子裡突然蹦出幾個畫麵。
蠻族營地裡,那個傳令的小頭目,腰帶上掛著個銅飾,彎彎曲曲的,就是這條蛇。
黑市攤主袖口,也有這麼一道暗紋,藏在布料褶子裡,要不是他靈覺提升過,根本發現不了。
還有剛才那隊巡哨,領頭的胸前標記,跟這令牌上的圖騰,幾乎一模一樣。
三處地方,三種身份,卻共用一個符號。
這不是巧合,是暗號。
他低頭盯著令牌背麵,原本以為是鏽蝕的痕跡,現在借著微弱天光再看,才發現那是一道斷裂的筆畫——豎折鉤,末端帶個小拐彎。
像“殿”字的最後一筆。
他猛地想起在天劍宗典閣翻舊書時瞥見過的一句話:“蛇首令出,諸邪共鳴。”
當時旁邊還配了幅模糊的圖,畫著兩塊半圓令牌拚在一起,中間盤著一條雙頭蛇。底下小字注解:幽冥蛇殿,海外邪教,以血祭啟裂隙,蠱惑五域。
他當時掃了一眼就翻過去了,覺得這種神神叨叨的傳說不靠譜。可眼下這塊燙手的破銅片,活脫脫就是那圖裡的一半。
“合著我還真撿著寶了?”他低聲嘀咕,“不是什麼邊關密令,是邪教會員證?”
話是這麼說,臉上卻一點笑模樣都沒有。
如果這真是幽冥蛇殿的東西,那北疆這一連串事就說得通了。
捷報失蹤、四大家族調私兵、蠻族集結、祭陣獻祭……全不是孤立事件。背後有人在下一盤大棋,而這塊令牌,就是打開棋盤的鑰匙。
他把令牌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又湊近鼻子聞了聞。一股淡淡的腥味,像是鐵鏽混著乾涸的血。
“柳家的人追我,用的是歸冥閣的羅盤;蠻族那邊聽命於灰袍使者;現在連巡山的雜兵都掛著蛇殿標記。”他一邊琢磨一邊自言自語,“你們倒是挺會分工啊,一個演白臉,一個裝神棍,最後讓我當試煉品?”
想到這兒,他忽然記起灰袍人臨死前說的話:“令牌現世,祭壇將醒。”
當時以為是嚇唬人的瘋話,現在回頭看,對方根本不是設局引他來,而是早就知道他會來——因為他體內有殺神祭壇,而祭壇和這令牌,說不定本就是一對。
“所以我是鑰匙,它也是鑰匙?”他冷笑,“那你們誰開誰?”
風從山口灌進來,吹得衣角嘩啦響。他把令牌緊緊攥進手心,熱度反而更明顯了,像是回應他的殺意。
不能再拖了。
京城必須回,但不能空著手回去。朝堂上有太子攪局,兵部裝死,皇帝病重,這時候遞上去的情報,要是沒點硬貨,轉頭就能被壓進廢紙堆。
他得找到另一半令牌的線索,或者至少搞清楚這符文到底代表什麼。
天劍宗藏書最多,但宗主閉關,執法堂又歸四大家族管事,貿然去查,怕是沒翻兩頁就得被人圍堵。不如先找個人——南街老裁縫鋪的瘸老頭,當年給陳家送信的老線人,懂古篆,還會刻印,關鍵是嘴巴嚴。
他把令牌收進內袋,外麵再貼一層油紙,防止發熱暴露。戰斧重新綁好,地圖也檢查了一遍,確認紅點還在北嶺西側。
剛要起身,腳下一滑,踩到塊鬆動的石頭。
他反應極快,單膝跪地穩住重心,左手撐地時摸到個硬物。
扒開碎石一看,是個銅扣,樣式普通,但內側刻了個小符號——又是那條蛇,隻是這次蛇頭朝下,尾巴卷成個圈。
他盯著看了兩秒,順手塞進懷裡。
看來這幫人不僅穿統一製服,連紐扣都定製款。
“還挺講究。”他站直身子,活動了下肩膀,疼得咧嘴,但腳步已經邁出去了。
山路難走,他不敢太快,左肩的傷得養,但現在每耽誤一刻,北疆就多一分危險。他貼著山脊南側的小徑走,避開主道,專挑林子密的地方穿。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天色漸亮,遠處京城輪廓越來越清晰。
城牆上的火把還沒熄,連成一線,像條趴著的蜈蚣。城門口已經有零星車馬進出,炊煙從民房屋頂冒出來,早市快開了。
他站在高處看了一會兒,沒急著下去。
“你們想讓我當祭品?”他低聲說,“那就得先問問這把斧子答不答應。”
他從背後抽出戰斧,用拇指蹭了蹭刃口。崩了個小缺口,但還能砍人。
“等我進城,第一件事不是回家,不是見祖宗,也不是裝紈絝。”他把斧子重新綁牢,聲音壓得極低,“我要把你們這些藏在地底的蛇,一根根揪出來。”
說完,他轉身沿著山坡往下走,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紮實。
林子裡有鳥叫,他不理。風吹樹葉,他也不理。懷裡那塊令牌隔著衣服貼著胸口,持續發燙,像是在提醒他——
前麵岔路口的樹樁上,釘著半截殘破的布條,顏色褪得發白,可上麵用炭筆畫的蛇形圖案,依然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