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無咎踩著半截炭筆畫的蛇形布條往前一步,腳底碾碎了那塊乾裂的布角。他沒低頭看,也沒停下,隻是左手往懷裡一摸,油紙包著的半塊令牌還在,溫度比剛才高了一點,像是有人在遠處燒火。
他靠上一棵歪脖子鬆,戰斧杵地,整個人往樹乾上一癱,肩頭立馬抽了一下疼。左肩那道口子又開了,血順著肋骨往下爬,濕透了內衫,黏糊糊地貼在皮肉上。他扯下腰帶布條,咬著牙一圈圈纏上去,動作利索,臉不紅氣不喘,就跟小時候割草劃破手似的。
“真當我是死不了?”他自言自語,聲音啞得像砂紙磨牆,“砍一個長兩分,殺十個才補一寸,這買賣做得太虧。”
話是這麼說,心裡卻清楚得很——這一路殺過來,每一條命都算數。那些亡者臨死前的恐懼、不甘、怨毒,全被體內那座看不見的祭壇吞了進去,煉成一絲絲“殺之精粹”,隨他心意灌進靈覺、速度、力量。現在閉眼一掃,耳朵能聽見三百步外樹葉翻麵的聲音,手指頭碰地就能感知地下有沒有人走動。
可再強也是肉身,不是鐵打的。連著七天沒合眼,全靠殺意撐著,眼下眼皮重得像掛了秤砣。他甩了甩腦袋,把困勁兒甩出去,順手從背後抽出戰斧,在掌心劃了一道。
疼勁兒一衝,腦子立刻清明。
他盯著遠處京城輪廓,城牆上的火把已經滅了大半,早市的攤子支了起來,挑擔的小販推著車往城門走,炊煙一縷縷升起來,狗叫雞鳴混成一片。和平得讓人想笑。
“你們過你們的日子,我辦我的事。”他低聲說,“誰也彆礙著誰。”
但他知道,這城裡早就不乾淨了。
那塊令牌燙得越來越勤,尤其是靠近城的方向。蠻族營地、黑市攤主、巡哨兵甲……三處不同身份的人,全都掛著同一條蛇紋。這不是巧合,是暗線,是網。而這張網,早就鋪進了京城。
他閉上眼,腦子裡過了一遍殺過的那些人——疤臉匪首、灰袍使者、柳家私兵、蠻族小頭目……每個人死前的氣息殘念都被祭壇記了下來。現在一回想,竟發現他們的靈壓走勢有共同點:起於北嶺,流向東南,最終彙聚在京畿西郊一帶。
“不是來打仗的。”他睜開眼,“是來紮根的。”
太子那邊按兵不動,四大家族裝聾作啞,兵部不調援軍,皇帝病得下不了床——這些都不是偶然。有人在等,等北疆亂夠了,等陳家倒台,等一個名正言順接管邊軍的理由。
而他手裡這張地圖、這塊令牌、這些情報,就是掀桌子的錘子。
問題是,怎麼遞出去?
回府?剛進門就得被老管家攔住問東問西,接著消息就傳到宗祠,再過半天,滿朝文武都知道“陳家那小子活著回來了”。到時候彆說送信,怕是連房門都出不去。
找暗線?三更燈、兩聲梆……老規矩他記得,但現在不能用。敵人既然能把蛇紋布條釘在山口,說明耳目已經盯到外圍。這時候接頭,等於把線人推出去砍。
他摸出地圖,攤在膝蓋上,手指順著西郊劃過去。那裡有個廢棄驛站,以前是陳家軍傳令兵歇腳的地方,後來戰線北移,沒人去了。荒是荒了點,但底下有密道,通著舊排水渠,能直插城南貧民巷。
最關鍵的是——那地方不在任何官方巡查路線裡,連巡城司都懶得去。
“就它了。”他把地圖折好塞進靴筒,“先躲一夜,養好傷,等天黑動手。”
他扶著樹乾站起來,戰斧重新綁牢,走路時故意跛著右腿,把身形壓低,臉上抹了把泥,又抓了兩把枯草塞進頭發裡。遠遠看去,就是個從戰場上逃回來的殘兵,臟得連狗都不啃。
走到半路,他忽然停住。
風裡有點不對勁。
不是氣味,也不是聲音,是那種說不清的“空”——就像一間屋子明明有人,卻感覺不到呼吸。他蹲下身,手掌貼地,指尖微顫。
城牆上巡邏的隊伍多了兩隊,走位亂,節奏斷,不像值守,倒像在搜什麼。而且他們佩刀的方式也不對,正規軍是左握右拔,這些人卻是右握左拔,明顯是臨時湊出來的。
更關鍵的是,其中一人脖頸後頭,露出半截刺青——彎彎曲曲,正是那條蛇。
“你們的人已經進城了。”他冷笑一聲,反而鬆了口氣,“露頭就好辦,藏在地底我才頭疼。”
他從懷裡摸出銅扣,就是昨夜撿的那枚,內側刻著蛇頭朝下的圖騰。他用指甲輕輕刮了刮,突然發現邊緣有一道極細的刻痕——是個數字,“7”。
“第七隊?”他眯起眼,“還是第七批?”
不管是什麼,對方已經開始明麵上活動了。這意味著他們自認為勝券在握,覺得他死在外頭了。
“挺好。”他把銅扣塞回去,“那就讓我親自上門,祝你們旗開得勝。”
他繼續往前走,腳步放慢,專挑林子密的地方穿。偶爾有樵夫路過,他就縮進灌木叢,等腳步聲遠了再出來。有一次差點撞上巡崗,他立馬趴在地上裝昏,嘴裡還吐白沫,那人踢了他一腳,罵了句“晦氣”,真就繞過去了。
快到西郊時,太陽已經偏西。
他趴在一處土坡後,望著驛站方向。那地方比記憶中更破,屋頂塌了一半,院牆倒了三麵,門口長滿了野草。但門框左側第三塊磚,依舊微微凸出——那是他爺爺當年親手砌的暗格標記。
沒人。
連隻野貓都沒有。
他等了半個時辰,確認沒有埋伏,才貓著腰摸過去。剛踩進院子,懷裡令牌猛地一燙,像是被人潑了開水。
他沒慌,反而笑了。
“看來我沒找錯地方。”
他蹲下身,手指摳進磚縫,用力一掰——哢噠一聲,暗格彈開,裡麵躺著一封泛黃的信封,封口蓋著陳家舊印。
他正要伸手去拿,
土牆後一道陰影突然晃動,有人輕咳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