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二年,秋。
汴京的風卷著汴河的水汽,掠過宣德樓的飛簷,卻吹不散禦史台獄中的陰寒。蘇軾披枷帶鎖,枯坐於冰冷的石牢裡,窗外的月光透過鐵窗的格柵,在地上投下斑駁的暗影,如同他此刻支離破碎的人生。
三日前,他還是湖州知州,正帶著百姓疏浚河道,籌備秋汛防備。可一道聖旨猝然降臨,禦史台的緹騎如狼似虎,將他從治水工地上直接鎖拿,罪名是“謗訕朝政,譏刺君上”。那些他隨手寫下的詩句,那些他對新法弊端的直言,此刻都成了置他於死地的罪證。
“蘇子瞻,事到如今,你還不招認?”獄卒提著燈籠,昏黃的光映著他猙獰的臉,“李定大人說了,隻要你認下罪狀,尚可從輕發落。”
蘇軾抬起頭,鏡片後的目光依舊清亮,隻是多了幾分疲憊:“我所言皆是肺腑,所書皆是實情,何罪之有?”他一生磊落,學富五車,既為文臣,便當直言敢諫;既為父母官,便當為民請命,從未想過要依附權貴,更未曾有過半分謀逆之心。
獄卒冷笑一聲,將一碗餿掉的飯菜摔在他麵前:“嘴硬!等著吧,過幾日便是你的死期!”
鐵鏈拖地的聲響漸漸遠去,石牢內重歸寂靜。蘇軾低頭看著自己布滿凍瘡的手,這雙手曾寫過“大江東去,浪淘儘”的豪邁,曾畫過“竹外桃花三兩枝”的清雅,也曾為百姓簽下無數賑災放糧的文書,如今卻隻能戴著沉重的枷鎖,在黑暗中等待未知的命運。
他想起了遠在眉州的老父蘇洵,想起了同甘共苦的弟弟蘇轍,想起了家中的妻兒。蘇轍已經上書朝廷,願以自身官職為兄贖罪;妻子王閏之想必正在家中日夜祈禱,為他奔走。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卻又很快被更深的絕望淹沒。新法之下,朝堂之上早已是黨同伐異,他這般直言不諱的人,終究成了權力鬥爭的犧牲品。
夜半,一陣輕微的響動從牆角傳來。蘇軾警覺地抬頭,隻見一個黑影如鬼魅般潛入牢房,手中握著一柄短刃,月光下泛著寒光。
“你是誰?”蘇軾強作鎮定,緩緩後退。
黑影沒有說話,隻是快步上前,一把扯斷了他身上的鎖鏈。蘇軾正要呼救,卻被黑影捂住了嘴。“蘇大人,在下是蘇轍先生派來的,快跟我走!”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蘇軾一愣,隨即明白了過來。蘇轍是想讓他越獄逃生!可他一生清白,若是就此逃亡,豈不是坐實了罪名?“不行,我不能走!”他掙脫黑影的手,“我若逃走,便是畏罪潛逃,不僅連累家人,更會讓那些奸人得意。”
黑影急道:“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如今禦史台已定下死罪,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意已決。”蘇軾神色堅定,“是非功過,自有公論。我蘇軾一生光明磊落,絕不做此苟且之事。”
黑影見他態度堅決,隻得歎了口氣:“蘇大人高義,在下佩服。蘇轍先生料到大人不會同意逃亡,特讓我帶來一物。”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遞給蘇軾,“這是一枚‘墨玉山水佩’,相傳乃是上古之物,佩之可避禍消災。先生說,大人此去前路凶險,或許能憑它逢凶化吉。”
蘇軾接過錦盒,打開一看,隻見一枚玉佩靜靜躺在其中,玉佩上刻著山水圖景,墨色流轉,栩栩如生,隱隱有流光閃動。玉佩下方還刻著一行小字:“餘生山海原闊,願君隨心所向。”
“告訴子由,多謝他的好意。”蘇軾將玉佩貼身藏好,“也請他放心,我蘇軾縱使身赴黃泉,也絕不會玷汙了蘇家的門楣。”
黑影點了點頭,又從懷中掏出一包乾糧和一些碎銀:“大人保重,在下告辭。”說罷,便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幾日後,朝堂之上,關於蘇軾的罪名爭論不休。宋神宗念及蘇軾的才學,又憐蘇轍兄弟情深,最終下詔,將蘇軾貶為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署公事。
消息傳到禦史台獄,蘇軾心中百感交集。雖未被判死罪,卻也成了戴罪之身,被貶往偏遠的黃州。前路漫漫,荊棘叢生,但至少,他還活著,還能繼續書寫自己的人生。
離開汴京的那一日,天陰沉沉的,下著蒙蒙細雨。蘇轍前來送行,兄弟二人執手相看,淚眼婆娑。“兄長,黃州偏遠,你一定要保重身體。”蘇轍哽咽道,“我已托人在黃州為你打點好一切,若有難處,務必來信告知。”
蘇軾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子由,放心吧。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貶謫之路雖苦,卻也能讓我看清更多世事。你在京城,也要多加小心,莫要為我牽連。”
車輪滾滾,載著蘇軾遠離了繁華的汴京,駛向未知的黃州。他掀開馬車的簾子,望著窗外漸漸遠去的城池,心中暗下決心:此去黃州,縱使前路布滿荊棘,他也要闖過重重難關,活出不一樣的人生。而那枚墨玉山水佩,在他的懷中,隱隱散發著溫潤的光芒,仿佛在為他指引著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