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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深。
鹹陽城的喧囂早已沉澱,唯有宮牆之上的宮燈,在夜風裡輕輕搖曳。
內侍的腳步聲極輕,停在東宮寢殿門外,低聲通傳:“殿下,陛下召您前往章台宮。”
嬴清樾聞聲抬眸,起身理了理衣袍,便隨著內侍往章台宮去。
章台宮內,燭火通明。
嬴政負手立在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聽見腳步聲,才緩緩轉過身來。
殿內隻餘他們父女二人,連伺候的宮人都被屏退在外。
嬴政看著自己這個素來沉穩的女兒,目光沉沉,帶著幾分審視,又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複雜:“萬民叩拜,山呼聖帝。”
“你,可懼?”
嬴清樾抬眸,撞進父親那雙深邃的眼眸裡,眸中閃過一絲清明:“懼,亦不懼。”
“哦?”嬴政挑了挑眉。
“懼的是身負萬民之托,稍有不慎,便會辜負這滿城呼聲。”
“不懼的是,天幕所示,雖前路漫漫,但兒臣亦有一往無前的底氣。”
話落,過了許久。
話落,過了許久。
殿內的燭火滋滋地燃著,燈花輕輕爆了一聲,映得嬴政眸中浮動的光。
他看著眼前的少女,看著她挺直的脊背,看著她眼底不曾動搖的堅定,忽然開口,聲音沉得像浸了夜色的鐵:“哪怕粉身碎骨?”
嬴清樾沒有絲毫猶豫,字字落地有聲,像是在心底反複錘煉過千百遍:“哪怕粉身碎骨。”
嬴政沉默了。
他負在身後的手,幾不可察地動了動。
殿外的風掠過簷角的銅鈴,叮鈴的響聲飄進來,卻沒打破這一室的沉寂。
“你說儲君失德、黔首可覆,就不怕大秦基業就此毀於一旦?”
“若為了守住一個腐朽的國號,讓萬千黎民受苦,那這基業,毀了才是正道。”嬴清樾抬眸,目光不閃不避地迎上始皇的視線,語氣平靜,帶著一種近乎燃儘自身的決絕。
聞言,嬴政一時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
氣對方把基業說的如此兒戲,笑對方真的能做到。
“你可看了商君書?”
“兒臣看了。”
“那你可知如何禦民?”
“知道。”嬴清樾的回答乾脆利落,沒有半分遲疑。
嬴政緩步走到案前,伸手掂起一卷《商君書》,“說來聽聽。”
“商君言,法者,天下之公器也。禦民之術,不在威壓,而在明法、壹刑、平權衡。”
“賞不避親貴,罰不避大臣,使萬民知法、畏法、信法,此為根基。”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語氣裡多了幾分自己的見地:“然,商君之法,峻則峻矣,卻少了幾分體恤。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兒臣以為,禦民之道,當寬嚴相濟。法度為骨,民生為肉,骨立則國穩,肉豐則民安,二者相輔相成,方是長久之計。”
殿內的燭火又是一跳,將始皇帝的影子拉得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