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完李魁,墨淵並未停歇。暴雨依舊滂沱,但時間緊迫,他必須趕在消息走漏、幕後黑手毀滅更多證據前,撬開另一個關鍵人物的嘴——錢師爺。
臨時審訊室被簡單清理,空氣中彌漫的淡淡血腥味被濕冷的潮氣衝散了些許。錢師爺被兩名軍士拖了進來,他早已沒了往日的師爺威風,官袍濕透,沾滿泥濘,頭發散亂,臉上毫無血色,渾身抖如篩糠。一進門,看到端坐主位、麵色平靜的墨淵,以及門口按刀而立、麵沉如水的陳嘯,他雙腿一軟,直接癱跪在地,磕頭如搗蒜。
“大人饒命!將軍饒命啊!下官……下官是被逼的!都是那劉一手和李魁逼我的啊!”錢師爺涕淚橫流,聲音嘶啞,搶先哭嚎起來,試圖將罪責推給已死和被捕的同夥。
墨淵冷冷地看著他表演,一言不發。這種貪生怕死、見風使舵的蠹蟲,他見得多了。越是如此,越容易擊潰其心防。
陳嘯冷哼一聲,厲聲道:“錢不二!事到如今,還敢狡辯!私通匪類,盜賣漕糧,證據確鑿!還不從實招來,或許還能留你個全屍!”
“將軍明鑒!下官冤枉啊!”錢師爺哭得更凶,“下官……下官隻是一時糊塗,被劉一手那殺才蒙蔽,他說……說能幫下官填補虧空,下官才……才鬼迷心竅……”
“虧空?”墨淵終於開口,聲音平淡,卻帶著刺骨的寒意,“僅僅是虧空,就值得你冒誅九族的風險,勾結北狄馬匪,資敵叛國?”
“北狄”二字如同驚雷,在錢師爺耳邊炸響!他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連哭聲都戛然而止,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沒想到,對方連這最要命的一層都查出來了!
“不……不……沒有!下官沒有資敵!下官不知道什麼北狄!”錢師爺語無倫次地否認,但顫抖的身體和絕望的眼神早已出賣了他。
墨淵站起身,緩步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靈魂。“李魁已經全招了。北狄金帳王庭,黑風寨座山雕,還有你錢師爺……一條線上的螞蚱。你現在狡辯,還有何意義?”
他頓了頓,語氣更加冰冷:“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說出真正的漕糧下落,供出在漕運衙門乃至朝中與你勾結的內應,或許……看在你主動交代的份上,能保你家人不受牽連。”
家人!又是家人!錢師爺如同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徹底癱軟在地,麵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完了,徹底完了。對方掌握的信息遠比他想象的要多、要深!連他暗中轉移家小、藏匿贓款的事情,恐怕也……
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壓倒了他。他再也顧不上什麼官場規矩、什麼上下打點,隻想抓住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保住家人的性命。
“我說……我全說……”錢師爺的聲音如同破風箱,帶著哭腔和徹底的崩潰,“糧食……糧食真的被掉包了!不是我乾的!我也不知道是誰乾的!”
墨淵目光一凝:“仔細說!從頭說!”
錢師爺喘著粗氣,斷斷續續地交代起來:“大……大概是半個月前,劉一手找到我,說有一筆大買賣,能幫我填補虧空……對方是北邊來的大客商,需要一批緊俏糧食,出價是市價的三倍!我……我一時貪心,就答應了。由劉一手負責找船和押運的漏洞,我負責在通州接應、篡改入庫記錄,製造漕糧已安全入庫的假象……”
“交易時間和地點是對方定的,老鴉渡,子時。我一直以為對方隻是普通的走私商,直到……直到三天前,劉一手暴斃,我收到一封沒有署名的警告信,讓我按計劃行事,否則……否則我全家性命不保!我才感覺不對勁,但……但已經騎虎難下了!”
錢師爺痛哭流涕:“今晚交易,我看到糧食不對,也懵了!真的不是我掉包的!我敢對天發誓!我……我還指望這筆錢跑路呢!”
墨淵與陳嘯對視一眼。錢師爺的供詞與李魁基本吻合,糧食確實被第三方調包了。這第三方,不僅手段高明,而且心狠手辣,連錢師爺這種合作者都一並算計和威脅。
“那警告信呢?”墨淵追問。
“燒……燒了……”錢師爺怯懦道,“信上說看完即毀……”
“與你接頭聯絡的,除了劉一手,還有誰?在衙門裡,誰是你的同黨?”墨軒轉入下一個關鍵問題。
錢師爺眼神閃爍,似乎還在猶豫。
墨淵聲音一寒:“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陳將軍,將他收押,嚴加看管。至於他的家小……”他故意頓了頓。
“不!不要!我說!”錢師爺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喊道,“在衙門裡……主要是倉曹主事趙德柱,他……他負責幫我修改文書記錄!還……還有押運司的一個姓王的隊正,他……他幫忙在押運路線上行方便!就……就他們倆!彆的我真不知道了!”
倉曹主事趙德柱,押運司王隊正。墨淵記下這兩個名字。這隻是小魚小蝦,但順藤摸瓜,或許能扯出更大的魚。
“還有呢?”墨淵逼視著他,“朝中,是誰給你的膽子,敢動漕糧?”
錢師爺渾身一顫,臉上露出極度恐懼的神色,連連磕頭:“大人明鑒!朝中……朝中的事,下官這種小人物怎會知道?都是……都是通過中間人傳話,從……從未見過真佛啊!”
他這話半真半假。以他的級彆,確實可能接觸不到真正的幕後主使,但絕對知道一些線索。
墨淵不再逼問,他知道再問下去,這驚弓之鳥很可能會胡言亂語。他需要消化這些信息,並與其他線索相互印證。
“帶下去,單獨關押,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墨淵對陳嘯吩咐道。
陳嘯揮手讓軍士將癱軟如泥的錢師爺拖走。
屋內隻剩下墨淵、陳嘯和老趙三人。暴雨聲透過破敗的牆壁傳來,更顯氣氛凝重。
“莫先生,看來這案子,比我們想的還要複雜。”陳嘯眉頭緊鎖,“不僅有內鬼勾結外匪,還有第三方勢力渾水摸魚。這調包糧食的人,目的何在?”
墨淵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從懷中取出那塊從李魁身上搜出的黑色狼頭令牌,在火把下仔細端詳。令牌觸手冰涼,狼頭雕刻得栩栩如生,帶著一股蠻荒凶戾之氣。他又想起李魁招供時提到的“接應人手臂係紅巾”的細節。
突然,他目光一凝,死死盯住令牌邊緣一個極其細微、幾乎與紋路融為一體的刻痕!那刻痕的形狀,像是一彎被雲遮住的殘月!
這個符號……他見過!
在慈雲庵地下,那本詭異的筆記上!在聽雨軒,蘇小小那淩厲的劍氣中,似乎也隱隱帶著類似的氣息!
是“蝕月教”!
調包糧食、警告錢師爺、甚至可能連劉一手的“暴斃”都是他們所為!這個神秘教派,如同鬼影般,再次出現在關鍵節點!他們到底想乾什麼?破壞交易?截胡北狄?還是……有更深的圖謀?
墨淵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他原本以為漕運案是獨立的貪腐勾結案,現在看來,它很可能與慈雲庵屍傀、聽雨軒蘇小小,甚至墨家舊案一樣,都是同一張巨大陰謀網絡上的一個節點!而“蝕月教”,就是編織這張網的幕後黑手之一!
“他們的目的,或許不僅僅是糧食。”墨淵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是想借此機會,挑起更大的紛爭,或者……掩蓋某個更大的秘密。”
他必須立刻回京!這裡的殘局交給陳嘯處理即可。他需要整合所有線索,重新審視整個局勢。帝都,才是風暴的中心。
“陳將軍,”墨淵收起令牌,神色肅然,“這裡交給你了。嚴密看押人犯,清理現場,對外宣稱剿滅了一夥意圖搶劫商船的水匪。漕糧被掉包一事,以及涉及北狄的內情,暫不公開,等我回京稟明趙大人後再做定奪。”
陳嘯也知道事關重大,抱拳道:“末將明白!先生放心!”
墨淵點點頭,不再多言,帶著老趙快步走入雨幕之中。他需要儘快趕回忘川閣。漕運謎案看似告一段落,但他知道,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而這一次,他麵對的敵人,更加神秘,更加強大,也更加……接近真相的核心。
暴雨依舊,衝刷著世間的罪惡與謎團,卻也使得前方的道路,更加泥濘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