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忘川閣表麵依舊平靜,接待著三教九流的客人,仿佛隻是帝都萬千酒樓中普通的一家。但暗地裡,一股無形的力量已悄然聚焦於漕運總督衙門護漕營副指揮使——張懷山的身上。
老趙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關係網,像梳子一樣梳理著張懷山過去十年的點點滴滴。銀錢如同流水般花出去,換回一條條或清晰或模糊的信息碎片。
趙乾則親自挑選了四名最擅長隱匿和追蹤的“暗影”好手,兩人一組,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地輪換監視張懷山。他們扮作販夫走卒、落魄文人,甚至乞丐,如同附骨之疽,遠遠地吊在張懷山日常活動的軌跡之外。
墨淵坐鎮中樞,每日聽取彙報,將零散的信息在腦中拚湊、分析。
張懷山,年約四旬,行伍出身,據說早年曾在邊軍效力,勇武有餘,謀略平平。永熙三年,也就是墨家倒台後第二年,他因“剿匪有功”被擢升,從京畿衛戍部隊調任漕運衙門,任護漕營參將(從五品),三年前才升任副指揮使。這個升遷速度,對於他這種沒有深厚背景的軍官來說,不算慢,但也並非快得離譜。
他的靠山似乎有些模糊。明麵上,他屬於漕運總督一係,但與總督關係似乎並不密切。有傳言說,他早年曾搭上過當時一位兵部侍郎的線,但那位侍郎後來因故貶官,這條線也就斷了。他能在漕運衙門站穩腳跟,更多是靠著敢打敢拚和對漕幫勢力的熟悉,算是實乾派的軍官。
家庭方麵,張懷山有一妻一妾,育有兩子一女,住在漕運衙門分配的官邸,生活算不上奢華,但也比尋常武官寬裕。他嗜酒,尤好城南“百裡香”的烈酒,每隔兩三日必去痛飲一番。還好賭,是幾家地下賭坊的常客,輸贏不小。
這些信息,看起來像一個有些能力、也有些毛病的中級武將的正常畫像。但墨淵敏銳地抓住了幾個疑點。
首先,是“剿匪有功”。永熙三年,京畿地區確實有過幾股流寇,但規模都不大,張懷山所在的驍騎營參與平叛,功勞似乎不足以讓他獲得調任漕運衙門這樣的肥缺。這“功”是怎麼立的?為何能讓他離開京畿衛戍這塊要地?
其次,是他的財產。老趙查到,張懷山除了官邸,在城外還有一處小莊園,是他升任參將後購置的。雖然他撈些油水在所難免,但以他的俸祿和常規的“孝敬”,要維持家用、支付賭債,還能買下莊園,似乎有些吃力。他的額外收入來源是什麼?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是他與當前漩渦中心人物的關係。老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一個告老還鄉的漕運衙門老書吏口中挖出一條模糊的信息:約莫五六年前,張懷山曾與當時還是戶部郎中的張文遠,有過數次“偶遇”,地點都在一些不那麼正式的場合,如某家僻靜的酒樓後院。兩人是否有深交,不得而知。
張文遠!又是張文遠!雖然時間點較早,且證據薄弱,但這根線頭,足以讓墨淵將張懷山與如今崩塌的張文遠蝕月教網絡聯係起來!是單純的官場結交,還是早有勾結?
而趙乾那邊的監視,也帶來了新的發現。張懷山表麵粗豪,行事卻頗有章法。他每日準時點卯、巡河、操練士卒,與同僚飲酒賭博,看似毫無異常。但趙乾手下最老練的斥候發現,張懷山每隔三五日,深夜回府前,總會繞道城西一條偏僻的巷子,在一家招牌老舊、生意冷清的“陳氏雜貨鋪”前停留片刻,有時會進去買包煙絲,有時隻是站在門口與掌櫃閒聊幾句。
那雜貨鋪的掌櫃,是個乾瘦沉默的老頭,看起來毫無特彆。但趙乾直覺感到不對勁,那巷子並非張懷山回府的必經之路,且每次停留時間雖短,卻很有規律。
“陳氏雜貨鋪……”墨淵指尖敲擊桌麵。這像是一個秘密聯絡點。張懷山在通過這種看似尋常的方式,與某人保持聯係。聯係的是誰?是他在漕運係統內的同黨?還是……“蝕月教”的餘孽?畢竟,張文遠雖倒,但其網絡未必被連根拔起。
“重點盯住那家雜貨鋪。”墨淵下令,“查清那掌櫃的底細,所有與雜貨鋪有接觸的人,都要記錄在案。但切記,不可驚動對方。”
“是!”
夜幕降臨,墨淵再次拿出那份名單,目光落在“張懷山”三個字上。仇人近在咫尺,且似乎正卷入一場更大的風暴之中。這既是風險,也是天賜良機。他不能直接動手,那會打草驚蛇,也會暴露自己。他需要一個完美的契機,一個能讓張懷山身敗名裂、並能順藤摸瓜引出更大魚兒的局。
而這個契機,或許就隱藏在那家看似普通的“陳氏雜貨鋪”,以及即將到來的漕運總督衙門的內部風波之中。據老趙從其他渠道得知,因張文遠案牽扯,漕運總督壓力巨大,正準備大力整頓內部,清理“不穩定因素”。張懷山這種有“前科”(與張文遠疑似有染)且手握兵權的副指揮使,很可能成為被開刀的對象。
“借刀殺人……”墨淵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或許,他該給那位焦頭爛額的漕運總督,送上一份“恰到好處”的“禮物”了。
他鋪開紙筆,開始構思一份匿名揭帖的內容。內容要半真半假,既要指向張懷山與張文遠過往甚密,涉嫌貪腐,又要暗示其可能與北狄有不清不楚的聯係,但證據要模糊,留給總督調查的空間。這封信,將通過一個絕對安全的渠道,送到漕運總督的案頭。
複仇的網,已悄然撒下。張懷山這尾大魚,和他背後可能存在的鯊魚,都將在這張網中,無處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