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革的降臨,往往猝不及防,如同晴空下的驚雷,瞬間撕裂了長久以來看似穩固的天空。
超凡力量的回歸,像一股無法阻擋、無法壓製、也無法漠視的洪流,猛烈衝刷著人類社會早已板結的階層結構。這一次的鬆動,遠非過去零星天才的躍升可比,它如雨後林間的菌群,在每一個角落、每一片土壤下同時萌發、破土、蔓延。
新興的覺醒者群體,自然彙聚成一股股不容小覷的勢力。他們手握時代賦予的嶄新力量,渴望在舊世界的秩序中刻下自己的名字,攫取相匹配的地位與權力。而盤踞高位已久的老牌貴族們,則在最初的驚愕與抗拒後,迅速從彼此的內鬥中驚醒,前所未有地團結起來,試圖以他們積累數百年的龐大資源、人脈與規則,將這股新生的、野蠻生長的力量壓製下去,甚至徹底碾碎,以維係自身搖搖欲墜的絕對權威。
這並非正義與邪惡的戰爭,甚至談不上理念之爭。這隻是兩股同樣渴望權力、同樣不願退讓的勢力,在同一張棋盤上展開的,赤裸裸的生存與統治之爭。這場角力,在四大人類諸侯國中愈演愈烈,國力越強、覺醒者越多的地方,鬥爭便越是白熱化。
其中,尤以“聯盟王國”最為典型,也最為混亂。
這個王國與其他三國不同,其最高權力長期由一個龐大而臃腫的“元老議會”把持,國王更像一個尊貴的象征、一個用於蓋章的精致傀儡。它之所以能在強鄰環伺中存活,並非自身多麼強盛,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另外三個帝國——尤其是最強大的永恒帝國——需要它作為緩衝與製衡的棋子。明智者本應看清這點,但沉浸在往日虛假榮光與內部傾軋中的元老們,大多選擇了忽視。
而當超凡浪潮湧來,這個依靠脆弱平衡維持的體係,率先出現了深刻的裂痕。
為了維係“民主”的門麵,聯盟王國一直保留著一條理論上向所有人才開放的“上升通道”。過去,這條通道自然被各大貴族的旁支子弟所壟斷。但這一次,湧入其中的,是數量更為龐大、力量更為直觀、野心也更為熾烈的新生覺醒者——預言家、元素使、肉體強化者、心靈感應者……他們迅速抱團,並在一些失勢老貴族的暗中支持下,形成了一股足以在議會中發出不同聲音的政治力量。
變化在一個月內天翻地覆。
那些習慣了在美酒佳肴間敲定國策的高等貴族們,驚恐地發現,他們的提案開始遭到前所未有的、有理有據的激烈反對;他們中飽私囊的慣常操作,被人毫不留情地揭穿並阻擊。更讓他們不安的是,王座之上,那個多年來沉默如泥塑木雕的年輕國王,眼中開始閃爍起不一樣的光彩,甚至開始在某些議題上,做出微小的、卻意味深長的表態。
新生的“革新派”勢力,在國王若有若無的縱容與某些失意老貴族的投機下,竟在一個月內,不可思議地攫取了議會近三分之一的席位。那位一直被當作擺設的國王,第一次向把持權柄的元老們,露出了或許早已磨礪鋒利的獠牙。
直到此刻,元老們才駭然發覺,他們似乎失去了對這個傀儡的絕對控製。能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怎會真的甘心隻做一尊金偶?權力是世間最甜美的毒藥,隻要嗅到一絲可能沾染的機會,再怯懦的靈魂也可能滋生出吞噬一切的野心。
聯盟王國,就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莊嚴的議政大廳,如今終日回蕩著激烈的爭吵與攻訐,體麵與禮儀蕩然無存。
當然,老牌貴族們數百年的積累並非虛設。在經曆了最初的衝擊和失利後,他們依靠龐大的財力、物力和盤根錯節的地方影響力,迅速穩住了陣腳。他們同樣開始調整策略,將家族內部那些覺醒了不錯能力的次子、庶子推向前台,用海量的資源進行武裝和包裝。當平民覺醒者還在為獲得一本基礎引導手冊而奮鬥時,這些貴族子弟可能已經擁有了私人定製的訓練方案、古代遺留的魔法物品,以及經驗豐富的家族武士作為陪練。
“長子繼承製”在這個月裡被事實上的“能者居之”所衝擊。無能的長子被迅速邊緣化,若有不甘與反抗,家族中自有無數雙手,可以讓他“安靜”地消失。權力,從來隻屬於真正掌握它的人,而非一個等待繼承的空頭名號。
於是,在一些古老家族的密室中,類似這樣的對話開始出現:
“李陽那孩子……雖然野心看著不大,但勝在聽話、好用。過去那些見不得光的事,他處理得乾淨利落,也從不過問緣由。眼下正是用人之際,若我們家那個嫡子實在扶不上牆……或許可以考慮將李陽作為下一代的核心幕僚來培養。”
“附議。他過往那些‘小紕漏’,我們都有記錄。這既是他的把柄,也能確保他將來不會脫離掌控。是個不錯的棋子。”
與此同時,聯盟王國的宮殿深處。
年輕的國王獨自在空曠的回廊中漫步。他身上流淌著開國君主的血脈,這是他王座合法性的唯一來源,也是那些元老至今未能徹底廢黜他的原因。他同樣覺醒了能力,並不強大,甚至不如他身邊一些忠誠的侍衛。但他並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彆的東西。
坐上王位,俯瞰群臣,與其他三位真正握有權柄的帝王並列……這些場景早已在他心中點燃了無法熄滅的火焰。他厭惡那些在背後操縱他、將他視為提線木偶的肮臟手掌,厭惡這金絲雀般華美而屈辱的囚籠。他的祖先曾是與神話時代“神皇”並肩而立的偉岸存在,而史書上關於他的記載,或許隻會是“某某王,在位某某年”這冰冷的一行字。
他不甘心。
所以,當超凡降臨的征兆初現時,當那些老牌貴族還沉浸在舊夢之中時,他像瘋了一樣行動起來。他利用國王僅存的一點點特權與象征意義,大開方便之門,向所有被主流排斥的力量拋出了橄欖枝——失勢的貴族、備受打壓的覺醒者、任何對現有秩序不滿的人。他重新開啟了那條幾乎被遺忘的、由祖先設下的“緊急晉升通道”。
欲望是最好的催化劑。僅僅一個月,朝堂之上便出現了大量新鮮而充滿攻擊性的麵孔。這些人或許動機各異,有的為理想,有的為私利,但他們都渴望改變,而“改變”正是國王所需要的。混亂是階梯,唯有在舊秩序的裂痕與爭鬥中,他這枚一直被忽視的棋子,才有可能真正走到棋盤的中心。
就像今天,一項原本會被元老議會輕鬆通過、由他蓋章了事的普通政策,因為“革新派”的激烈反對而陷入僵局。國王表麵維持著中立與困擾,內心卻充滿了快意。看,他的意誌開始被考慮了,他的存在開始被需要了,而不再僅僅是一個蓋章的工具。
但這還不夠。老牌貴族的根基太深了。他需要更多的變量,更鋒利的刀。
夜深人靜時,國王獨自來到了皇宮地下最深處的禁區。這裡沉寂著上一個“科技時代”遺留的可怕造物——巨大的、人形的金屬機甲如同雕塑般矗立在黑暗之中,表麵覆蓋著厚厚的灰塵。以現今的技術,無人能夠理解或啟動它們。
除了王室血脈。
國王用匕首劃破手掌,將鮮血按在某個隱秘的感應板上。伴隨著低沉的轟鳴與齒輪轉動的艱澀聲響,一扇沉重的合金大門緩緩滑開,露出後麵更為幽深的通道。
他沒有走向主控核心——那裡太過危險,祖先的警告銘刻在心。他拐入一條岔路,來到一間被巧妙隱藏的密室門前。這扇門並非正常開啟,其邊緣有明顯的、經年累月暴力撬鑿的痕跡。這是他的父親,以及父親的父親,在無數個絕望的夜晚,用黃金和軟玉製成的工具,一點一點、耗費兩代人光陰才勉強撬開的一道縫隙。
國王像他的先輩一樣,匍匐著爬進密室,然後從內部小心地封好入口。
密室內,一台與周圍古老環境格格不入的複雜設備,正散發著幽幽的藍光。這是一套特製的、基於舊時代技術的加密通訊係統,是王室先輩在權力徹底旁落後,留下的最後一點反抗火種。在超凡傳訊能力尚未普及的此刻,這才是國王最信賴的聯絡方式。
他調整頻率,接通了某個遙遠的信號。
“陛下,計劃第一階段很順利。家族內部的評估正在按預期進行,我可能……很快就會被召回王都。”李陽的聲音經過設備處理,顯得冷靜而克製。
“李陽卿,”國王的聲音在地下密室中回蕩,褪去了白日裡所有的偽裝,隻剩下冰冷卻熾熱的野心,“你若成功歸來,我將賜予你想象不到的榮光,讓你真正踏入王室的核心。現在是你最好的機會,我已在暗中推動,儘可能抬高你的評價。但你必須明白,回到王都,你將直麵那些‘革新派’的鋒芒。這場風暴因我而起,我允許你在鬥爭中削弱他們,甚至讓他們流血,但絕不能將其連根拔起……你懂我的意思。他們是我的磨刀石,也是我的擋箭牌。若你越界,我的反撲,將超出你的想象。”
通訊切斷,密室重歸寂靜。國王靠在冰冷的金屬牆壁上,緩緩吐出一口氣。他知道,李陽絕不會隻效忠於他一人,其他勢力,甚至“革新派”中,或許也有李陽的聯絡渠道。但這正是政治的常態,人人都在多方下注,人人都在權衡算計。
正因為人人如此,遊戲才能繼續下去。
他需要的,從來不是一個絕對忠心的臣子,而是一把足夠鋒利、又能被他在一定程度上掌控的刀。在聯盟王國這片因他親手點燃而熊熊燃燒的權鬥戰場上,這把刀,或許能幫他斬開一條通往真正王座的血路。
混亂紀元已至,舊的矛盾在激化,新的暗流在湧動。而在那高天之上,或許真有冷漠的目光,正注視著這由凡人欲望驅動的、盛大而殘酷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