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內的空氣,在無心吐出“沈家軍”三個字後,仿佛徹底凝固了。窗外最後一絲天光被夜幕吞噬,隻有桌上油燈跳躍的火苗,在沈千塵劇烈波動的瞳孔中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血脈深處的悲鳴與跨越百年的冤屈,如同決堤的洪水,衝擊著他一直以來用以偽裝自己的懶散外殼。那冰冷刺骨的憤怒,讓他緊握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身體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蘇小雅擔憂地看著他,想要說什麼,卻被王大錘用眼神製止了。這位粗豪的捕頭,此刻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遠超他的想象,這已不僅僅是詭案,更牽扯到了一樁足以震動朝野的曆史公案,以及沈千塵自身的血脈根源。
良久,沈千塵才從那種幾乎窒息的悲憤中掙脫出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夜色的微涼和塵埃的味道,強行壓下了翻騰的心緒。再抬頭時,他眼中的波瀾已被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所取代,但那平靜之下,是足以焚毀一切的決意。
“卷宗……”他的聲音依舊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我需要看到關於‘北境之戰’和‘沈家軍叛國案’的所有卷宗,尤其是……被封存的那部分。”
王大錘麵露難色:“沈觀主,百年前的卷宗,尤其是這種被定性為‘叛國’的案子,恐怕早就……”
“在‘黑架庫’。”無心平靜地打斷了他。
“黑架庫?”王大錘一愣,隨即臉色微變,“你說的是……京兆尹衙門地下那個,專門存放絕密、封存、乃至……‘不存在’的案卷的地方?那地方沒有府尹大人和大理寺的聯合手令,根本進不去!”
“我有辦法。”沈千塵開口,目光落在王大錘身上,“王捕頭,我需要你幫我製造一個機會,一個能讓我潛入黑架庫,並且至少有半個時辰不受打擾的機會。”
王大錘看著沈千塵那雙不容置疑的眼睛,又想起玄機子的手令和眼前這關乎國本的陰謀,把心一橫,重重一拍大腿:“媽的!乾了!老子這就去想辦法把今晚值守黑架庫的那幾個老油條調開!大不了明天被府尹大人罵個狗血淋頭!”
京兆尹衙門地下深處,黑架庫。
這裡與其說是庫房,不如說是一座以巨石壘砌的地下墳墓。空氣潮濕冰冷,帶著陳年紙墨和黴菌混合的沉悶氣味。高大的黑鐵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密密麻麻地排列著,上麵堆滿了落滿灰塵、以火漆封存的卷宗匣子,許多匣子上甚至連標簽都已剝落模糊。僅有幾盞鑲嵌在牆壁上的長明燈,散發著幽綠黯淡的光芒,勉強驅散著仿佛能吞噬光線的黑暗。
王大錘利用職權,以“緊急追查一條與失蹤案可能有關的陳年線索”為由,連哄帶嚇,總算將今晚值守的兩名老文書暫時支開去檔案室幫忙“核對”(一個注定耗時極長的任務)。此刻,這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黑架庫中,隻剩下沈千塵、蘇小雅和無心三人。
時間緊迫。
“天佑十三年至十七年,北境之戰,沈家軍……”沈千塵低聲重複著關鍵詞,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那些蒙塵的鐵架。這裡的卷宗排列看似雜亂,但無心似乎對這套腐朽的體係有著獨特的理解。
他蒼白的手指在某些書架的特定區域劃過,最終停在了一個靠近角落、尤為陰暗潮濕的鐵架前。這個鐵架上存放的卷宗匣數量不多,但每一個上麵都覆蓋著厚厚的灰塵,火漆封印也顯得格外古老,甚至有些已經開裂。
“這一區,是天佑年間,涉及軍國大事、且結論存疑或被刻意遺忘的卷宗。”無心說著,精準地從中間層抽出了一個異常沉重的、以烏木製成的卷宗匣。匣子上沒有標簽,隻在角落刻著一個幾乎被磨平的、代表“絕密”的符文。
沈千塵接過木匣,觸手冰涼沉重。他小心翼翼地震開那早已脆弱不堪的火漆,打開了匣蓋。
裡麵並非整齊的卷軸,而是一疊疊紙張泛黃、甚至邊緣有些焦糊痕跡的散頁。有前線將領的軍情奏報,有兵部的調令抄件,有監軍太監的密折,甚至還有一些看似無關的民間流言記錄。
塵埃在幽綠的燈光下飛舞,仿佛被驚擾的百年亡魂。
沈千塵屏住呼吸,就著那微弱的光線,開始翻閱這些承載著曆史真相與家族血淚的紙張。蘇小雅在一旁,用藥粉小心地處理著一些過於脆弱、幾乎一碰即碎的頁角。無心則如同一個沒有感情的影子,靜靜地站在一旁,空洞的目光掃視著周圍書架,仿佛在警惕著什麼。
起初的記錄,是沈家軍的輝煌。
“天佑十三年秋,北狄大舉犯邊,連克三鎮,兵鋒直指幽雲……”
“忠勇侯沈傲,臨危受命,率五萬沈家軍北上迎敵……”
“血戰黑風隘,沈侯親冒矢石,斬敵酋於馬下,士氣大振……”
“奇襲狼居胥,焚狄糧草無數,扭轉戰局……”
字裡行間,依稀可見當年那位沈家先祖的勇武與韜略,可見沈家軍兒郎的悍不畏死。他們用鮮血和生命,將岌岌可危的北境戰線,一寸寸地stabilise,乃至反推。
然而,隨著翻閱的深入,紙張上的字跡開始變得潦草、急促,甚至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驚恐與……詭異。
“天佑十六年冬,北境忽降暴雪,連綿月餘,天象詭異,似有妖氛……”
“沈侯軍中多有士卒夜見鬼影,聞戰場亡魂哭嚎,軍心浮動……”
“監軍使密報:沈傲常獨自立於營外,對空喃喃自語,狀若瘋魔,疑與幽冥有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