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京城官道,踏入地圖指引的荒僻小徑,仿佛一步從繁華人間跨入了蠻荒自然。
雨後的山路泥濘不堪,車轍印與野獸足跡交錯,兩旁是茂密得近乎猙獰的原始山林,古木參天,藤蔓纏繞,將天空切割成破碎的片段。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草木腐爛氣息和泥土的腥甜,偶爾傳來幾聲不知名鳥獸的啼鳴,更添幾分幽深與寂寥。
沈千塵背著蘇小雅,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他不敢有絲毫大意,神念始終保持著外放,警惕著可能來自山林或暗處的危險。腳下的路與其說是路,不如說是地脈氣息流轉所形成的一種天然“隙縫”,若非地圖精確標注和自身高超的風水造詣,根本無從辨識。
蘇小雅依舊昏迷,伏在他背上,輕得像一片羽毛。她的呼吸平穩悠長,仿佛隻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眉宇間那抹因痛苦而產生的褶皺也平複了許多。沈千塵能感覺到,她體內那股因透支而枯竭的祝由靈力,正在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自行恢複,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行至午後,天空再次陰沉下來,山風漸起,帶著刺骨的寒意。沈千塵知道自己傷勢未愈,帶著昏迷的蘇小雅,徒步穿越這莽莽群山絕非良策。他需要代步工具,也需要一個相對安全的落腳點,讓蘇小雅能躺下來好好休息。
根據地圖標示,前方不遠處應該有一個依附於小型官道驛站形成的、名為“野豬嶺”的簡陋聚居點。那裡或許能找到繼續北上的機會。
一個時辰後,一片歪歪扭扭的茅屋和木棚出現在山坳處。幾縷炊煙嫋嫋升起,帶著人間煙火氣,卻也混雜著牲畜的膻臭和某種粗糲的生活質感。這裡比京城周邊的村鎮要貧窮和混亂得多,來往的多是些山民、獵戶以及一些行蹤詭秘、不願見光的行商。
沈千塵背著蘇小雅走進這個小小的聚居點,立刻引來了幾道或好奇或審視的目光。他不動聲色,將蘇小雅往懷裡護了護,徑直走向那間兼營食宿、看起來也最像樣的車馬店。
店堂狹小昏暗,彌漫著劣質酒水和汗液混合的味道。幾個敞著懷的漢子正圍著桌子賭錢,店夥計則懶洋洋地靠在櫃台後打盹。
沈千塵刻意收斂了所有修士氣質,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帶著重病妹妹、急於趕路的落魄書生。他走到櫃台前,輕輕敲了敲台麵。
夥計抬起眼皮,打量了他和他背上的蘇小雅一眼,眼神淡漠:“住店?吃飯?”
“尋一輛北上的馬車,能捎帶我們兄妹一程最好。”沈千塵壓低聲音,將一小塊碎銀子放在櫃台上,“我妹妹病重,需要儘快趕到北邊尋親。”
夥計掂了掂銀子,臉上總算有了點活氣,但依舊沒什麼熱情:“北上的車?這可不好找。這年頭,往北邊去的,除了皮貨商和不怕死的采參客,沒幾個正經人。等著吧,看有沒有順路的。”
沈千塵道了謝,找了個靠牆的角落坐下,將蘇小雅小心地安置在身邊的長凳上,讓她靠著自己。他點了兩碗最便宜的素麵,自己食不知味地吃著,另一碗則用勺子一點點碾碎,混著溫水,極其耐心地試圖喂給蘇小雅一些。
她雖在昏迷中,但吞咽的本能尚在,勉強吃下了一些。這個過程緩慢而艱難,沈千塵卻做得一絲不苟,仿佛在進行某種重要的儀式。旁邊那幾個賭錢的漢子偶爾投來戲謔或同情的目光,他也渾不在意。
等待的時間漫長而煎熬。外麵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山風呼嘯著穿過破敗的窗欞,帶來陣陣寒意。沈千塵心中焦急,若今日找不到車,他們就必須在這魚龍混雜之地過夜,風險太大。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準備另想辦法時,車馬店的門簾被猛地掀開,一股冷風灌入,伴隨著一個粗豪的嗓音:
“老板!老規矩,十斤熟牛肉,五斤燒刀子,再備些乾糧!媽的,這鬼天氣,凍死老子了!”
一個身材高大、裹著厚重皮襖、滿臉絡腮胡的漢子大步走了進來。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同樣穿著皮襖、眼神精悍的隨從。這漢子氣息渾厚,步履沉穩,顯然是個練家子,身上還帶著一股濃烈的、混合著牲口和皮革的味道,像是個常年行走在外的商隊頭領。
沈千塵心中一動。這漢子的口音帶著明顯的北地腔調,而且他們這副行頭,正是往北邊去的皮貨商打扮!
那漢子顯然是個熟客,自顧自地坐到一張空桌旁,大聲催促著酒菜。他的目光隨意地在店內掃過,在沈千塵和蘇小雅身上略微停頓了一下,尤其是看到沈千塵正在小心翼翼給“妹妹”喂食的情景,粗獷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沈千塵知道機會稍縱即逝。他深吸一口氣,起身走到那漢子桌前,拱了拱手,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誠懇而不卑不亢:
“這位大哥請了。在下兄妹二人欲往北地投親,奈何小妹病重,徒步艱難。聽聞大哥似要北上,不知可否行個方便,捎帶我們一程?車資方麵,定不會讓大哥吃虧。”
那絡腮胡漢子抬起眼,一雙豹眼銳利地打量著沈千塵,又瞥了一眼角落裡麵色蒼白、昏迷不醒的蘇小雅,聲音如同破鑼:“北邊?你們這細皮嫩肉的,去那苦寒之地做什麼?看你妹妹這模樣,怕是經不起顛簸。”
“實在是家中急事,不得不往。”沈千塵麵露難色,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焦慮,“小妹的病……需要北地一味特殊的藥材方能救治。還請大哥通融。”
漢子盯著他看了幾秒,又看了看沈千塵放在桌上、比尋常車資豐厚不少的銀錢,沉吟片刻,猛地一拍桌子:“行!看在你是個疼妹妹的份上!老子姓胡,道上給麵子叫一聲‘胡大膀子’!明天一早出發,老子車隊正好要往北邊運批皮子!不過話說在前頭,北邊路不太平,山高林密,還有狼群和……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路上要是出了什麼事,可彆怪老子沒提醒你們!”
“多謝胡大哥!路上一切,但憑大哥安排,生死有命,絕不怨悔!”沈千塵心中一塊石頭落地,連忙應承下來。
事情就此敲定。
當晚,沈千塵和蘇小雅被安排與車隊的幾個夥計擠在一間大通鋪裡。環境惡劣,鼾聲、腳臭氣熏天,但至少有了遮風避雨之所,也比單獨暴露在外安全。沈千塵幾乎一夜未眠,一邊警惕著周圍,一邊繼續運功療傷,同時細心照看著蘇小雅。
第二天拂曉,車隊準時出發。三輛滿載皮貨的騾車,加上胡大膀子和他的五六個夥計,以及沈千塵和蘇小雅這兩個“搭頭”,構成了這支北上的小小隊伍。
沈千塵和蘇小雅被安排坐在最後一輛堆得較高的皮貨車上,雖然顛簸,但總算免去了徒步之苦。厚重的皮子擋住了部分寒風,沈千塵將蘇小雅緊緊裹在一件向夥計買來的舊皮襖裡,自己則坐在外側,為她遮擋風寒。
車輪碾過崎嶇的山路,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載著他們緩緩駛向群山深處,駛向那個名為“狐眼村”的未知之地。
沈千塵望著前方雲霧繚繞、仿佛沒有儘頭的群山,又低頭看了看懷中依舊沉睡的蘇小雅,輕輕撫過懷中那幅皮質地圖。
北上的馬車,已經啟程。而前方的迷霧,似乎比京城的陰謀,更加深沉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