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之中,萬籟俱寂,唯有新生龍脈那平穩、渾厚的流淌聲,如同大地穩健的心跳。淡金色的光輝溫暖而祥和,驅散了最後一絲陰霾,將每一寸岩壁、每一滴滲水都映照得宛如神跡初臨。
沈千塵抱著蘇小雅,站立在那片曾經是最終戰場的湖岸旁。他的身體依舊被劇痛纏繞,道基破損處如同漏風的破屋,不斷逸散著他本已微薄的力量。但他站得很直,目光沉靜地望向龍脈光柱核心的方向。
那裡,在沈傲那縷忠烈之氣徹底融入後,龍脈已完全恢複了平靜與純淨。然而,隨著龍脈的徹底安定,另一種變化,正在地宮中悄然發生。
起初是點點微光。
如同夏夜曠野中升起的螢火,星星點點,從地宮的各個角落,從那些曾經激烈交戰、魂屑紛飛的地方,緩緩浮現。這些光點起初微弱而雜亂,帶著茫然與徘徊的氣息。
但很快,它們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力量的感召,開始向著龍脈光柱前方的空地彙聚。
光點越來越多,越來越密。
沈千塵凝神望去。他看到了那些光點逐漸凝聚成形——那是一個個身披殘破鎧甲、手持古老兵刃的虛幻身影。他們的甲胄上沾滿曆史的塵泥與乾涸的血跡,他們的麵容模糊,卻無一例外地挺直了脊梁,眼神中不再有被汙染時的猩紅與狂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曆經百年滄桑、終於得以清明的疲憊與釋然。
是沈傲將軍麾下,那十萬沈家軍的忠魂!
在玉璣子伏誅、龍脈淨化、沈傲以自身最後殘魂進行終極撫慰之後,這些被強行束縛、汙染了百年的英靈,終於徹底擺脫了怨氣的操控,恢複了自我意識。
他們無聲地列隊,動作或許有些僵硬,卻帶著一種融入骨血般的軍紀。儘管隊伍遠不及十萬之眾——許多魂魄已在漫長的汙染與戰鬥中徹底消散,但此刻彙聚於此的,依舊是黑壓壓、望不到邊際的一片魂靈之海,肅穆、莊嚴,散發著令人心折的凜然之氣。
他們麵向龍脈,也麵向抱著蘇小雅的沈千塵。
為首的幾名將領模樣的英靈,互相看了一眼,然後,齊齊轉向沈千塵。他們沒有說話,但那凝聚的目光,已然表達了千言萬語。
感激。為了沈千塵與他的同伴們,不惜性命,揭露真相,粉碎陰謀,最終讓他們得以擺脫汙穢,重拾尊嚴。
敬意。對於這位沈家血脈的傳承者,他所展現的勇氣、智慧與擔當。
告彆。使命已成,執念已消,此地,已非他們久留之所。
沈千塵心中酸楚與敬意交織。他深吸一口氣,忍著傷痛,將蘇小雅小心地換到一隻手臂環抱,然後,用儘全身力氣,挺直了那同樣傷痕累累的脊梁,對著眼前這片沉默的魂靈之海,深深地、鄭重地鞠了一躬。
這一躬,是為沈家百年的冤屈。
這一躬,是為他們百年的堅守與痛苦。
這一躬,是為他們最終時刻的陣前倒戈,力挽狂瀾。
這一躬,是為所有未能等到今日的忠魂。
當他直起身時,那些列隊的英靈們,也齊齊做出了回應。沒有口令,動作卻整齊劃一。所有魂靈,無論是將領還是士卒,同時右手握拳,重重叩擊在左胸心臟的位置(儘管他們已無實體心臟),發出了無聲卻震撼靈魂的誓言!
那是沈家軍百年前,出征時的軍禮!寓意著:此心昭昭,可鑒日月!
行禮完畢,整個魂靈軍隊,如同得到了最後的指令,開始緩緩轉向,麵向地宮一側空無一物的岩壁。
也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那麵原本粗糙堅硬的岩壁,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開始蕩漾起一圈圈柔和的、水波般的漣漪。漣漪中心,光芒漸盛,並非龍脈的淡金,也非法術的靈光,而是一種深邃、幽遠、仿佛連接著無儘虛空與輪回的幽藍色光芒。
光芒之中,一道巨大的、古樸的、銘刻著無數玄奧符文與鬼神圖案的門戶虛影,緩緩由虛化實,凝聚成形。
鬼門關!
並非邪祟強行打開的扭曲通道,而是感應到此地大量純淨忠魂等待引渡,由幽冥法則自行顯化、接引亡魂回歸地府的自然鬼門!
門戶緩緩洞開,沒有陰風呼嘯,也沒有鬼哭狼嚎,隻有一片深邃、寧靜、仿佛能容納一切歸宿的幽藍光芒從門後透出。那光芒帶著一種洗滌靈魂、引渡往生的力量,柔和地籠罩在每一位沈家軍忠魂的身上。
忠魂們的身體,在這光芒中變得更加透明,他們臉上最後的一絲執念與疲憊也漸漸消融,化為純粹的平靜。他們開始邁動腳步,無聲無息,秩序井然,如同百年前一次次凱旋或奔赴戰場時那樣,一排排、一列列,踏著堅定的步伐,走向那洞開的鬼門,融入那片幽藍的光芒之中,身影逐漸模糊,最終消失不見。
沒有回頭,沒有留戀。
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的犧牲有了價值,他們的冤屈得以昭雪,他們的使命已經完成。此刻的歸去,是安息,是解脫,是真正的終點與新的開始。
沈千塵靜靜地站在那裡,目送著這悲壯而神聖的一幕。他看著那一道道曾經鮮活、曾經冤屈、曾經奮戰的身影,如同百川歸海,融入幽冥。心中的沉重,似乎也隨著他們的離去,被帶走了一部分,留下的是空曠的哀悼與深遠的敬意。
當最後一名忠魂的身影消失在鬼門之後,那巨大的門戶虛影開始緩緩變淡,幽藍的光芒也逐漸收斂。最終,如同它出現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消散在岩壁之中,仿佛從未存在過。
地宮中,徹底空蕩了下來。
隻剩下流淌的龍脈,相倚的兩人,以及那彌漫在空氣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屬於忠魂們的凜然之氣。
沈千塵久久佇立。
他知道,先祖沈傲,以及這十萬沈家軍忠魂,終於得到了他們應得的歸宿。
曆史的這一頁,伴隨著這無聲的告彆,被沉重而莊嚴地翻了過去。
他低頭,看著懷中依舊沉睡的蘇小雅,輕聲道:
“他們都走了,安息了。小雅,我們也該……回家了。”
回家的路,或許同樣艱難,但至少,方向已經明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