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墾局進行了分化,從原來的一局變成了農墾總局和黑龍江、吉林、遼寧三局,劃分了行政區域,對水泡子進行了排水,墾荒很累,但豐收的時候,又是滿心的喜悅。
綏遠的羊毛生意再創新高,而且今年來自鮮卑草原的皮草,再次超預期增長,顯然大明搗巢趕馬的墩台遠侯們,獲得了鮮卑草原諸多部落的友誼,皮草的數量開始激增。
沒有了皮草生意作為金庫的羅斯國,顯然變得更加困難,手段更加冷酷,而鮮卑平原逐部開始奮勇抵抗,大明的鳥銃雖然沒什麼用,可是刀槍劍戟弓弩,這些利器,讓鮮卑平原有了底氣去反抗。
李成梁在西域終於安穩了下來,回到了哈密城,李成梁上奏怒罵蠻夷言而無信,答應了臣服,居然出爾反爾,甚至偷襲了他,他來年一定要報複回去!
蘭州毛呢廠傳來了喜訊,精紡毛呢終於可以量產,大明對青海一帶的控製力,前所未有的加強了,以羊毛、毛氈、毛呢為核心的經濟羈縻這個套索,在不斷的加重。
西南對東籲的戰場,還是老樣子,捷報頻傳的同時,一無所獲,大明不急於進攻,甚至不急於讓莽應裡去死。
鈍刀子割肉,隻有被割的人,才知道有多疼。
由北衙傳來的消息,都很平穩,尤其是順天府的勢要豪右,在皇帝不在、潞王也不在的情況下,非常的乖巧,終於能過幾個月清淨日子,沒有人跳出來找死。
比較有意思的是,勢要豪右熱衷於捐錢給師範學堂,擴大在讀書人之間的影響力,勢要豪右也缺人,缺能獨當一麵的人,朝廷還是要和民間搶人。
“陛下,姚光啟請見。”一個小黃門俯首說道。
“宣。”
“臣上海知縣事姚光啟,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姚光啟剛走過門檻,不敢稍有逾越,行了五拜三叩首的大禮,他一個知縣事能覲見皇帝,全都是因為上海縣的特殊性。
“免禮,坐,坐下說話,日後私下謁見,愛卿就不必多禮。”朱翊鈞手虛引了下,示意姚光啟落座。
姚光啟很英俊,但他臉上那道疤,破壞了他的英俊,反而是煞氣十足。
“愛卿在上海縣被人叫做大功德士,朕也有所耳聞,在山東,愛卿護了漁民海帶,在鬆江府,你護了百姓安穩,朕甚是欣慰。”朱翊鈞笑著說道:“鬆江府治,會從華亭縣移到上海縣來,你這個上海縣知縣,現在是五品府丞了。”
姚光啟升官了,是五品待遇,和申時行平級了。
“府衙遷到上海縣,臣沒有疑問,此事臣會配合知府、巡撫衙門。”姚光啟趕忙說道。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問道:“朕聽聞,王謙尋愛卿的麻煩?”
“回稟陛下,王知府不是那等不知輕重之人,公務上,未曾找臣麻煩,都是些私事。”姚光啟說起王謙找麻煩,就是一臉的笑容。
朱翊鈞好奇的問道:“你們倆,誰贏了?”
“臣贏了,王謙一直想找臣有沒有外室、外室子之類的風流事,臣有些懼內,從來不敢,沒有,他自然尋不到,自然是臣贏了。”姚光啟笑容滿麵的回答道。
王謙是個紈絝大少,姚光啟是家族棄子,王謙無法理解姚光啟的謹小慎微。
被家族放棄後,姚光啟為了賣海帶,通過婚姻搭上了王次輔這根大樹,姚光啟的懼內,其實是不敢開罪妻子的娘家人,不是說王崇義的女兒刁蠻可恨,相反,二人生活非常和睦。
王謙這麼找了一段時間,什麼都尋不到,自然是輸了。
“哈哈哈。”朱翊鈞聽完了姚光啟所言,就笑了起來。
姚光啟單獨麵聖,一來是彰顯他仍有聖眷,在上海縣做事很難,和在京師做順天府丞沒什麼區彆,聖眷是姚光啟最需要的,即便是沒有實質性的支持,他上麵有人這件事,上海地麵勢要豪右都清楚了。
二來,他真的有事要奏聞陛下。
“陛下,臣有奏疏。”姚光啟帶著一些迷茫,上了一本奏疏給了陛下。
上海縣機械廠經營上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連王崇古都沒有太好的辦法,隻能來到了皇帝這裡求助。
上海縣機械廠生產的升平六號鐵馬和升平五號鐵馬,比北衙來的鐵馬吃得多、還壞的快,使用壽命都遠不如北衙的鐵馬,都是一樣的技術,怎麼會如此呢?
姚光啟作為王家的女婿,求助到了王崇古那裡,王崇古派遣了一個大工匠,來到了上海縣機械廠尋找問題。
很快,大工匠就找到了問題,清潔度,是鐵馬氣缸的質量、壽命的關鍵。
按照標準而言,一個氣缸裡的雜質要低於一厘五毫,也就是0.0015兩,但是上海機械廠氣缸裡的鐵砂,超過了一錢重,超標了近百倍,除此之外,氣缸平整度等各方麵都是如此。
上海機械廠的機械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問題,這絕對不是工藝、技術上的問題,而是管理、生產責任心的問題。
為此大工匠執行了一套嚴格的標準,去對上海機械廠生產的所有機械進行檢驗,達到了北衙的標準。
但這位大工匠是借調,一年後,大工匠離開了上海機械廠,沒過兩個月,嚴格的檢驗標準,就不再有人願意執行了。
沒辦法,姚光啟不得不再請王崇古幫忙,王崇古這次直接奏聞了朝廷,派遣了一名駐廠大工匠,盯著質量問題,可這一次,舊辦法就管用了兩個月,舊病複發了。
大工匠更是直接連夜離開了上海縣,留下了一句,再也不來了,就回北衙去了。
朱翊鈞看到了這裡,立刻說道:“萬曆十五年八月,朕聽聞過這件事,王次輔還專門詢問了大工匠,大工匠忌諱莫深,回到北衙也不太想說,究竟為何連夜離開?”
大工匠可不是熟練工匠或者力役那種隨便欺負的主兒,北衙西山煤局一共有大工匠二十三人,每一個都是寶貝疙瘩,也被逼到了連夜提桶跑路。
魏有山就是大工匠出身,搞出了水肥,造福天下農戶。
“因為有鬼。”姚光啟歎了口氣說道:“就是有人裝神弄鬼,嚇唬人,嚇得來滬的大工匠,寢食難安。”
半夜門響空無一人、菜刀在案板上自己切動、起夜時有鬼哭狼嚎、夜路回家嬰兒啼哭等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大工匠不太方便對人說。
都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那怕鬼,代表有虧心事兒,大工匠不願對人提及,就是再不怕這些怪力亂神,如此這樣一驚一乍的折磨,最終大工匠頂不住了,直接走了。
“鬆江府造船廠是如何解決呢?”朱翊鈞有點疑惑的問道:“王次輔在北衙,幫不了你,你可以去造船廠取取經。”
“陛下,造船廠是水師的軍械廠,誰敢在裡麵如此造次?海防巡檢能放的過他們?”姚光啟顯得有些苦惱。
鐵馬廠是民生,法例辦都是退役軍兵,造船廠都是水師直接保護安全,法例辦都是現役海防巡檢,之所以有這樣的差彆,就是為了防止舊事再次發生。
正統九年,正統皇帝下旨在福建營造下南洋的船隻,船造好了,民變發生了,付之一炬,乾乾淨淨什麼都沒剩下。
姚光啟繼續說道:“陛下是知道臣的,臣沒皮沒臉慣了,就又求到了王次輔的頭上,王次輔還肯幫忙。”
“但這次機械廠很多人都說:北方來的大工匠,不了解上海機械廠的實際情況,還要請一個外人來管?外來的和尚好念經不成?”
“還說,上海機械廠住坐工匠,八千餘眾,還找不出一個大工匠來檢察產品的質量不成?”
也就是王崇義替王崇古死了,姚光啟是自家女婿,才能如此反反複複的請求幫助,王崇古還不能不幫忙,換成其他關係,根本不可能如此幫忙。
“萬曆十五年八月的事兒了,這已經兩年過去了,問題似乎沒有解決。”朱翊鈞眉頭緊蹙的看完了姚光啟的奏疏。
“臣無能。”姚光啟吐了口濁氣,俯首說道。
真的是姚光啟無能嗎?姚光啟要是無能,他也做不了大功德士了,姚光啟能力很強的同時,還十分的果斷,即便如此,上海機械廠的困局依舊無法擺脫。
“你待如何?”朱翊鈞了解到了情況,詢問姚光啟打算如何處置。
“解散上海機械廠,不再重新組建。”姚光啟坐直了身子,給了自己的答案。
朱翊鈞略顯疑惑的看著姚光啟說道:“你托了王次輔的關係,才讓機械廠落地在了上海,現在,要解散它?你倒是舍得,這可是你升轉的考成,就這麼毀了,你不可惜嗎?”
壯士斷腕式的自我革新,是需要極大勇氣的,價值一百五十萬銀的機械廠說散就散了,而且不再重組,連姚光啟的升轉,都要變得困難重重。
姚光啟十分鄭重的說道:“陛下,隻有把機械廠解散,不進行重組,才能讓天下官廠、住坐工匠們,都看到一個事實,官廠是可以倒的。”
“唯有如此,其他官廠、住坐工匠,才會以官廠生存下去為第一原則。”
“奏疏留下,容朕下章內閣詢問。”朱翊鈞思索再三,還是沒有直接答應下來。
他首先要確定姚光啟不是在把官廠的設備、地皮、匠人這些生產資料向民間轉移;其次他要確認上海機械廠是否如同姚光啟說的那麼嚴重;最後要征詢輔臣們的意見。
人心易變,過去的姚光啟為了漁民奮不顧身,現在的姚光啟可能為了銀子騙到皇帝這裡,過去巨大的沉沒成本,並不影響當下的決策。
緹騎很快就調查清楚了,輔臣們的意見也彙總到了皇帝的案頭,都認可姚光啟的做法。
機械廠在眼下這個年代,沒有向民間轉移的可能,機械廠的核心機械是鐵馬,這東西的工藝、技術都在朝堂,沒有西山煤局大工匠的支持,根本不可能憑空出現,民間根本沒有能力生產鐵馬。
官廠內設備,一部分會送往徐州營造徐州機械廠,一部分運往武昌府,為京廣馳道做準備。
地皮就地改建為上海師範學堂,推行丁亥學製。
“姚光啟無能為力的原因,十分簡單,這是集體犯罪。”朱翊鈞最終朱批了姚光啟的奏疏,姚光啟不是無能,而是這種集體犯罪,換誰來,就隻能如此。
上海機械廠的問題,要比姚光啟描述的還要嚴峻的多。
一道聖旨忽然傳到了上海機械廠,對於八千住座工匠而言,等同於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