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如乳白色的紗幔,纏繞在緬北層疊的山巒之間,將遠近的翠色染成深淺不一的朦朧。一支由三輛黑色豐田陸地巡洋艦組成的車隊,如同沉默的鋼鐵巨獸,碾過濕滑的盤山公路,向著驃國中央政府所在地——內比都的方向疾馳。
頭車裡,楊龍閉目養神。他換上了一身熨燙筆挺的驃國陸軍中將常服,深橄欖綠色的呢料,肩章上的將星在車內昏暗中依然折射出冷硬的光澤。這身衣服他平時極少穿,唯有在需要以“第五特區獨立軍司令、驃國國防軍特彆顧問”這一官方身份,與中央政府進行正式交涉時才會動用。衣服帶來的束縛感是真實的,一如他此刻肩負的任務——在看似規則的框架內,為特區撬動最大的戰略空間。
前排副駕,警衛連長岩吞腰背挺直如槍,目光如同雷達般掃視著道路兩側的密林、山隘、以及偶爾出現的簡陋村寨。他的手看似隨意地搭在膝上,距離腋下槍套不過寸許,全身肌肉處於一種鬆弛與爆發力完美結合的臨界狀態。後車廂內除了楊龍,隻有一名穿著特區聯合基金會製服、手提加密公文箱的年輕文員,他是王猛精心挑選的助手,熟稔所有項目數據和法律條文,此刻正一遍遍在心中默念可能用到的關鍵信息。
車隊穿過特區與中央政府直轄區交界的檢查站時,沒有受到任何盤問。站崗的士兵看到頭車的牌照和楊龍的座駕,立刻肅然敬禮,欄杆早早升起。特區的影響力,在此刻化作無形的通行證。
越靠近內比都,山勢漸緩,霧氣散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乾燥而略顯肅殺的氛圍。道路兩旁開始出現整齊的營房、訓練場,以及一些掛著軍工企業標誌的廠區。這裡是驃國軍政府的核心統治區,秩序與力量感滲透在每一寸空氣裡。
約莫兩小時後,車隊駛入內比都市區。與特區首府那種充滿生機與混雜活力的“野性繁華”不同,內比都的街道寬闊得近乎奢侈,建築宏大卻人流稀少,透著一股精心規劃卻缺乏人氣的冷清。車隊最終拐入一條戒備森嚴的林蔭道,停在了一棟巨大的、融合了傳統緬式尖頂與現代混凝土結構的灰白色建築前——驃國國防軍總司令部。
楊龍睜開眼,眼底最後一絲屬於雨林夜晚的溫和與緬懷已消失殆儘,隻剩下深潭般的冷靜與銳利。他整理了一下風紀扣,推門下車。
早已等候在台階前的一名上校軍官快步迎上,立正敬禮:“楊將軍,總司令正在辦公室等您。”
楊龍微微頷首,回禮,動作標準而充滿力量感。他沒有多言,跟著上校步入這座象征著驃國最高軍事權力的大廈。內部空間高闊,大理石地麵光可鑒人,牆壁上懸掛著曆代軍事領導人的肖像和巨大的軍事地圖,氣氛莊重而壓抑。偶爾有軍官匆匆走過,見到楊龍,無不側目,眼神複雜——敬畏、忌憚、好奇兼而有之。這位手握精兵、坐擁特區、與中央政府關係微妙的“邊疆大吏”,每一次踏入這裡,都意味著有重要的事情發生。
他們乘坐專用電梯直達頂層。走廊鋪著厚厚的地毯,腳步聲被吸收殆儘,更顯寂靜。上校在一扇厚重的紅木雙開門前停下,輕輕敲了敲,然後推開,側身讓開:“楊將軍,請。”
楊龍邁步而入。
這是一間極其寬敞的辦公室,幾乎占據了大廈頂層的整個東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內比都規整的城市輪廓和遠處的山巒。辦公室內的陳設卻出人意料的“非軍事化”。沒有沙盤,沒有槍械模型,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書籍、卷軸、以及博古架上陳列的翡翠原石和佛教藝術品。空氣裡彌漫著上等雪茄和檀香混合的奇特氣味。
驃國國防軍總司令、實際上的最高領導人閔上將,正背對著門口,站在窗前,似乎在眺望遠方。他身材不高,甚至有些瘦削,穿著一身沒有軍銜標識的淺灰色絲綢唐裝,腳下是一雙布鞋,花白的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僅從背影看,更像一位儒雅的學者或退隱的富豪。
但楊龍知道,這位看似平和的老者,手中掌握著這個國家最強大的暴力機器,其政治手腕之老辣、權力根基之深厚,在驃國無人能及。他能從數十年前的血雨腥風中脫穎而出,並穩坐最高位置至今,絕非易與之輩。
“小龍來了?”閔上將沒有回頭,聲音溫和,帶著長輩對晚輩的親切口吻,這聲“小龍”,既拉近了關係,也微妙地界定了此刻會麵的非完全官方性質。
“閔公。”楊龍走到辦公室中央,站定,用了更為尊敬的稱呼。他沒有行軍禮,在這種私下場合,過於刻板的禮儀反而顯得生分。“打擾您清淨了。”
閔上將這才緩緩轉過身。他的麵容清臒,皮膚保養得很好,隻有眼角的魚尾紋和深深的法令紋顯露出歲月的痕跡。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不大,卻異常明亮,瞳孔顏色偏淺,看人時仿佛帶著穿透性的力量,能輕易捕捉到對方最細微的情緒變化。此刻,這雙眼睛裡帶著溫和的笑意,但楊龍絲毫不敢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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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閔上將指了指靠窗的一組藤製沙發,自己先在一張寬大的主位上坐下,從麵前的雪茄盒裡取出一支,示意楊龍,“來一支?正宗的科伊巴。”
“謝閔公,我不抽這個。”楊龍在側首的沙發上坐下,身姿挺拔。
“哦,忘了,你們特區的人,更喜歡喝啤酒,抽北方產的煙卷。”閔丹拓嗬嗬一笑,自己熟練地剪開雪茄,點燃,深深吸了一口,濃鬱的煙霧在陽光下呈現出淡淡的藍色。“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過來,是為了孟東那邊的事吧?”
他直接切入主題,沒有多餘的寒暄。到了他們這個層級,時間寶貴,也無需太多客套。
楊龍心中微凜,對方果然消息靈通。王猛帶人考察孟東不過幾天前的事,動作雖然儘量低調,但顯然瞞不過這位掌控全局的上將。
“是,閔公明鑒。”楊龍坦然承認,“孟東電詐園區被搗毀後,留下大片閒置土地和基礎設施。那片地方位置關鍵,靠近伊洛瓦底江,水電潛力大,荒廢了可惜,也容易再次滋生問題。我們特區聯合基金會經過初步考察,認為有很高的經濟轉型開發價值。”
他沒有提特斯拉,沒有提“鳳棲”計劃,隻從最基礎、最政治正確的“經濟轉型”和“防止問題複發”角度切入。這是談判的第一步,試探對方的態度和底線。
閔上將緩緩吐出一口煙圈,目光透過煙霧,落在楊龍臉上,似乎想從他的表情中讀出更多東西。“聯合基金會……嗯,這個平台好。集特區、中央、還有各地朋友們的財力、物力、智慧於一體,共同為驃國的發展出力。”他慢悠悠地說著,手指輕輕敲擊著藤椅扶手,“孟東那塊地,確實是個麻煩。放在那裡,是個傷疤,也讓人看著心裡不痛快。你們有興趣接手,是好事。”
他頓了頓,話鋒微轉:“不過,小龍啊,那裡畢竟不是特區的地界。是中央政府直轄,剛剛經曆一場風暴,牽扯的方方麵麵很多。聯合基金會雖然股東背景多元,但主導權畢竟在你們特區手裡。直接交給你們開發,怕有些人……會說閒話。說我們中央政府把好不容易清理出來的優質資產,賤賣給了特區,或者,說我們胳膊肘往外拐,不顧及地方上那些‘有功之臣’的感受。”
“有功之臣”四個字,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楊龍立刻聽出了其中的分量。這指的就是盤踞在孟東及周邊地區、原本在電詐園區有股份或受其庇護的那些地方武裝頭目、軍閥殘餘。軍政府搗毀園區,斷了他們的財路,這些人雖然暫時不敢明著反抗中央,但怨氣必然深重。如果特區此時“摘桃子”,很容易激化矛盾,甚至可能讓這些人鋌而走險,破壞地區穩定。閔上將必須考慮這股勢力的反彈,以及中央政府的威信。
“閔公考慮得周全。”楊龍身體微微前傾,語氣誠懇,“我們絕無‘摘桃子’的想法,更不敢讓中央為難。聯合基金會提出開發孟東,正是為了幫助中央解決這個難題。”
他示意了一下隨行的文員。文員立刻打開公文箱,取出一份裝幀精美的項目建議書草案,雙手奉給閔上將。
“我們的初步設想是,由聯合基金會出麵,以市場評估的合理價格,向中央政府購買孟東地塊的長期使用權和開發權。”楊龍開始闡述核心方案,“這筆款項,將專項用於孟東及周邊地區的戰後重建、民生改善,以及……對此次打擊電詐行動中,服從中央命令、積極配合的地方武裝力量,進行適當的補償和安置。”
他特意強調了“市場評估合理價格”和“專項用於”,既表明特區不會白拿,願意付出真金白銀,又給中央政府留足了麵子——款項是用於該地區的善後,是“取之於地,用之於地”,並非中央收錢自用。同時,明確點出可以對“服從命令、積極配合”的地方武裝進行補償,這是給閔丹拓一個安撫內部反對聲音的抓手。補償的對象是有選擇的,是獎勵“聽話”的,分化瓦解的意味很明顯。
閔上將接過建議書,沒有立刻翻看,而是放在了手邊的小幾上,目光依舊看著楊龍,似笑非笑:“合理價格?小龍,你知道那片地現在在賬麵上值多少嗎?一堆炸爛的房子,圈起來的地,還有說不清的債務糾紛。按照正常評估,恐怕值不了幾個錢。你們真要按‘市場價’買?”
這話裡有話。表麵上是質疑地塊價值,實則是在試探特區願意付出多大代價,以及……這筆交易能否給中央帶來足夠“實惠”。單純的“市場價”購買,對於急需資金鞏固統治、平衡各方勢力的中央政府來說,吸引力可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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