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斯克的腦海中,兩個聲音在激烈交鋒。
一個聲音充滿誘惑,屬於那個永不滿足的冒險家和拯救者:“埃隆,看看特斯拉現在的股價,看看董事會那些越來越不耐煩的眼神。印度是個流血的傷口,每天都在消耗現金和信譽,孟東是現成的止血帶和強心針,六個月,也許隻要四個月,我們就能讓第一條生產線在那裡跑起來,向世界證明特斯拉沒有被擊倒,我們找到了更優的解決方案!那裡的成本優勢能讓我們的毛利率再上一個台階,故事?還有什麼比‘在罪惡廢墟上建立未來科技聖殿’更好的故事?華爾街會為之瘋狂,消費者會為之著迷,這是最快的翻身路徑,甚至是唯一可行的路徑。至於風險……商業哪有沒有風險的?上海工廠當初不也被質疑嗎?我們現在需要的是速度和結果!”
另一個聲音則冰冷而審慎,屬於那個經曆過無數次瀕死考驗、深知資本世界殘酷的ceo:“風險的性質完全不同,埃隆。上海是在一個你大致了解規則、擁有龐大市場縱深和製衡力量的國度。而那裡……關翡不是李斌,也不是何小鵬。他是一個能在驃國那種地方建立起實質統治的軍閥式商人。田文的手段你已經見識過了,他們是一體的。你想把特斯拉未來重要的產能,放在他們的絕對控製區內?看看這份報告裡的細節,那種無處不在的‘安排’和‘控製’。今天他們可以為你安排生產線和酒吧,明天他們就可以‘安排’彆的。知識產權、數據安全、利潤分配……在那種環境下,法律文件真的能提供足夠的保護嗎?這會不會是一個更華麗、更舒適的陷阱?我們剛剛被他們重創,現在卻要把命脈送到他們家門口?”
兩個聲音在他腦中廝殺,扯動著每一根神經。胃部傳來熟悉的灼燒感,那是壓力過大的生理反應。他想起特斯拉弗裡蒙特工廠生產線停擺時的絕望,想起spacex火箭連續爆炸時媒體的冷嘲熱諷,也想起登台發布cybertruck時鋼球砸碎玻璃的尷尬與隨後引發的全網狂歡……他的一生都在挑戰極限,遊走於崩潰與奇跡的邊緣。
這一次,邊緣的另一端,是關翡編織的“鳳巢”。
“還有其他選項嗎?”馬斯克忽然睜開眼,聲音嘶啞地問,“墨西哥?東歐?或者……咬牙把印度那個爛攤子收拾下去?”
格魯伯搖了搖頭,疲憊但肯定地說:“墨西哥政局和供應鏈的穩定性近期在惡化,工會問題比預想棘手。東歐的勞動力成本優勢在縮小,且地緣政治風險升高。印度……”他苦笑了一下,“根據我們收到的最新非正式消息,那個邦政府環保部門重啟審查的通知函已經準備好了,隻等一個‘合適’的時機正式發出。繼續投入,隻會讓我們在泥潭裡陷得更深,損失會遠超孟東項目可能帶來的風險。埃隆,從純商業替代方案來看,‘鳳棲’是目前唯一一個在時間、成本、基礎條件上,能勉強匹配我們緊急需求的選項。”
“勉強……”馬斯克咀嚼著這個詞,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眾人,望著窗外自家公司設計的、線條流暢的街燈在夜色中延伸。他的影子被拉長,投射在光潔的地板上,顯得孤獨而沉重。
董事會下周就要召開季度會議。財報可以修飾,但印度項目的黑洞和停滯的亞洲擴張故事,無法永遠掩蓋。華爾街的分析師們已經開始調低評級,質疑特斯拉的全球執行力和馬斯克的判斷力。股價每一次無力的反彈,都伴隨著更大的拋壓。
時間,是最大的敵人。他需要一場勝利,一場迅速、醒目、能重新凝聚敘事焦點的勝利。
關翡的“鳳棲”,就像一個散發著危險誘人光芒的捷徑,擺在了他的麵前。明知可能有毒,但身後是懸崖,旁邊是沼澤,這條路上至少鋪著看起來還算堅實的石板。
“那份報告,”馬斯克沒有回頭,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裡麵的風險,尤其是關於控製力、法律實質和那個地方……背景的風險,能量化嗎?能設置防火牆嗎?”
諾頓謹慎地回答:“很難完全量化,埃隆。這不是財務模型。但我們可以嘗試在協議中設置極其嚴苛的條款——比如關鍵技術模塊的獨立封閉管理、數據不出園區、核心管理人員的外派與輪換製度、爭端解決強製適用新加坡仲裁並明確法律選擇。甚至,可以要求特區以某種形式提供擔保。但關鍵在於,這些條款在對方的地盤上,執行力度取決於對方的意願和特區司法的配合度。防火牆可以建得很高,但地基在彆人手裡。”
地基在彆人手裡。
馬斯克反複品味著這句話。是啊,這才是核心。你可以設計最複雜的合約,派駐最忠誠的團隊,但工廠在那片土地上,水電來自他們的電網,工人生活在他們的社區,甚至你的員工下班後去的酒吧,都是他們安排好的。這種滲透是無孔不入的。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想起格魯伯報告中關於“淘金者酒廊”的描述。關翡連這種細節都考慮到了,他在試圖營造一個“舒適區”,一個降低外籍人員心理排斥的“擬態環境”。這種對人心的揣摩和操控,細思極恐。但同時,也從側麵證明,對方極其渴望促成這件事,為此不惜花費心思。
也許……可以利用這種“渴望”?
一個近乎瘋狂的想法,如同黑暗中的火星,驟然在馬斯克腦中迸現。
如果注定要踏入這個“巢”,為什麼不反過來,利用這次合作,將特斯拉的觸角更深地嵌入這個充滿未知和潛力的區域?如果“鳳棲”成功,它不僅可以成為特斯拉的亞洲生產基地,或許……還能成為一個據點,一個觀察、理解甚至未來可能影響這片土地和關翡這個人的窗口。關翡想利用特斯拉脫困和提升特區地位,特斯拉難道就不能利用這次合作,獲取在常規商業領域無法觸及的地緣影響力和未來選項?
風險與機遇,從來都是一體兩麵。最高的風險邊上,往往站著最大的機遇,隻屬於最瘋狂的賭徒。
他猛地轉過身,眼中那熟悉的、混合著偏執、冒險和無窮征服欲的光芒再次燃燒起來,驅散了之前的疲憊和猶豫。臉上的表情變得堅毅,甚至帶著一絲躍躍欲試的銳氣。
“通知關翡。”馬斯克的聲音恢複了力量,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特斯拉願意就‘鳳棲’項目,進行正式的高級彆談判。”
格魯伯四人微微一震,儘管早有預感,但聽到馬斯克親口說出,依然感到心弦一緊。
“但是,”馬斯克走到桌前,手指重重按在那份厚重的報告上,目光掃過他的核心幕僚,“談判團隊由我親自帶隊。告訴關翡,既然要談,就來真的。我要看到‘鳳棲’每一寸土地,見到他核心團隊裡的每一個人,包括那個在紐約的田文。談判地點,就設在孟東。我要在未來的工廠所在地,敲定它的命運。”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複雜的弧度,那弧度裡既有商人的算計,也有冒險家的興奮,還有一絲麵對強大對手時被激發出的好勝心:
“既然他給我造了一個‘巢’,那我這隻‘鳳凰’,當然要親自飛過去看看,這巢,到底是為我準備的殿堂,還是……精致的牢籠。”
命令下達,房間內凝滯的空氣仿佛重新開始流動,但流向了一個更加未知、更加波濤洶湧的方向。
格魯伯等人迅速交換眼神,他們讀懂了老板的決定。這不再僅僅是基於商業數據的權衡,更是馬斯克性格中那股永不低頭的冒險精神和對複雜挑戰的病態迷戀,壓倒了純粹的理性風險規避。他決定跳進這個陽謀,但不是作為被動的棋子,而是要作為另一個對弈者,親自去棋盤上搏殺一番。
“我們立刻準備。”格魯伯肅然道,“談判預案需要全麵升級,涵蓋所有報告中指出的風險點,並加入您剛才提到的……‘反向嵌入’可能性評估。安保和後勤方案需要特區方麵最高級彆的協同。”
馬斯克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可以離開。四人收起文件和設備,無聲地退出會議室。
房間內再次隻剩下馬斯克一人。他重新走到窗前,但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局限於帕洛阿爾托的夜景,而是仿佛穿透了浩瀚的太平洋,落在了那片潮濕悶熱、雨林密布、正有一個巨大“鳳巢”等待檢閱的土地上。
關翡、田文、王猛、李剛……這些名字在他腦海中盤旋。他想起上次在翡野河邊不歡而散的對話,想起田文在紐約“奧丁視野”辦公室裡那深不可測的平靜,也想起這次報告中描述的、那個在孟東工地上揮斥方遒、在美式酒吧裡縱情大笑的王猛。
這是一群與他過去打交道的人截然不同的對手。他們不遵循矽穀的規則,不迷信華爾街的魔法,他們的力量根植於土地、槍杆子和複雜的人心網絡。與他們博弈,就像在從未勘探過的地質層上鑽井,可能噴湧出驚人的財富,也可能引發毀滅性的井噴。
但,這才是讓他血脈僨張的挑戰。
印度項目的失敗,像一塊沉重的恥辱碑壓在他的心頭。而“鳳棲”,既是解藥,也可能是一劑更猛的毒藥,或者……是浴火重生的薪柴。
他拿起那部紅色加密電話,手指在撥號鍵上停留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有按下。他需要一點時間,讓這個決定在心底沉澱,也讓那份考察報告中的每一個細節,在腦中反複淬煉。
談判將是一場硬仗。他必須準備好。
窗外,天色將明未明,加州的海岸線在晨曦中顯露出模糊的輪廓。而馬斯克知道,自己目光的焦點,已經牢牢鎖定在了東方,那片即將再次與他命運產生激烈碰撞的土地。
鳳凰是否棲於彼巢,尚未可知。但風暴,已然注定要再次於孟東坡地上空,彙聚盤旋。
喜歡賭石,人生請大家收藏:()賭石,人生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