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動。”朱瀚掏出短刀,刀尖在木楔旁輕輕一挑,一條頭發細的絲線彈了出來。
“牽在裡頭。”他把線繞在刀柄上,往回一收,牆裡“哢”的一聲,鬆動半寸。
牆後露出一條窄得幾乎容不得人的暗夾道。冷氣撲麵。
“進去。”朱瀚一言決斷。
夾道儘頭,是一間手臂展開都要蹭著牆的屋子。屋裡隻有一張矮桌,一盞不知熄了多久的燈,一個沒有蓋的木匣。
木匣裡,整整齊齊擺著十幾枚小小的銅牌,每一枚都薄得能透燈影,上麵刻著一個字——“影”。
朱標伸手拿起一枚,放在掌心,冷得他手心起了一層汗。
“影司。”沈麓吐氣,“果真不是空話。”
桌角壓著一片細皮。朱瀚掀起,一串密小的字就亮了出來:“‘一應命案,先閉口,後行事;行事先封目,再拋跡;拋跡不著,斬口。’”
“這字像禦前筆仿寫,”沈麓冷笑,“仿得像,但不是。”
朱標看了很久,忽然抬眼:“叔父,這屋子像是棄了很久。”
“不。”朱瀚搖頭,“是昨夜才棄。”
“為何?”
“那盞燈,燈芯是新的;桌上的灰薄,腳印淺。有人收走了能指人的東西,隻留下這些給我們看。”
“給我們看?”
“是。”朱瀚把那隻沒有蓋的木匣合上,輕聲道,“這是在告訴我們——有‘影’,但影散了。你要追,追不到人,隻能追到風。”
“他們要我們止步。”
“他們要我們——把目光從燈上挪開。”朱瀚抬頭,眼神像刀。“放心,我不挪。”
他們退出夾道,重新來到風口。
風正大,吹得井口的草根“簌簌”作響。遠處有鐘聲傳來,沉,穩,像從很深的地方敲出來。
朱標忽然道:“叔父,你說‘歸眼睛’,我想了一夜。眼睛看見誰,就信誰。若有一天,連我也看不清——你會怎麼辦?”
“閉眼。”朱瀚答得很快。
“閉眼?”
“閉眼不等於不看。”朱瀚笑了笑,“閉眼,是為了隻看心裡那點亮。你有,便夠。”
“我有嗎?”
“有。”朱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是朱家的火心。”
回府已經是後夜。院裡鬆煙味淡淡,廊下燈盞亮著,不刺眼。
趙德勝守在門口,打了個哈欠,見他們回來,一骨碌就站直:“王爺!”
“嗯。”朱瀚邁階,“廚房還有熱的?”
“有!我讓王妃那邊熬了羊湯——”話到一半他咬了舌頭,“咳,沒王妃這說法,我胡說的。”
朱瀚笑罵:“滾。”
趙德勝嘿嘿笑著退下,又忍不住湊過來壓低嗓子:“王爺,白日又有人探,問殿下起居。”
“怎麼問的?”
“說是替‘北坊’一位大人問的。”
“‘北坊’是誰?”沈麓挑眉。
“誰知道呢,一張嘴多滑,我讓人灌了兩碗稀粥,他就什麼都忘了。”趙德勝得意。
“彆再灌。”朱瀚淡淡,“下回讓他自己來問。”
他進了內室,才解披風,案上那層熟悉的金色光影便靜靜浮起。隻有他看得見。
【簽到成功:獲“禦前一策·續”】
【注:可用於‘影’之局,撥雲見燈一次】
朱瀚盯著那行字,半晌不語。金光像水,慢慢浸進案麵,再也看不見了。
“叔父?”朱標推門而入,“你可累?我讓人把湯端來。”
“放著。”朱瀚隨手把披風搭在屏風上,坐下,端起來就喝,“明兒一早,我們去南街。”
“去做什麼?”
“看人。”
“誰?”
“一個刻印的老人。”朱瀚把碗放下,“偽印之事,沒那麼快散。有人殺了做印的人,才好讓一切都像風吹過。”
朱標點頭:“我同你去。”
第二日,天光剛亮,南街薄霧未散,攤販的吆喝慢慢從巷子裡拱出來。
刻字作在一處偏角,門框被手汗磨得油亮,門上掛著的木牌刻了兩個字:“靜刻”。
朱瀚伸手,輕輕一推。門裡坐著一個駝背老人,手還穩,刀在石上走,發出細細的“吱吱”聲。
“老丈。”朱瀚開口,“上回做偽印的人,是誰找你?”
老人像沒聽見,刀在石上繞了個圈。圈收住,才慢慢抬頭:“客官說什麼?”
“上回做偽印的人。”朱瀚重複。
老人眼裡有一層水光,像隔著霧看人:“客官,做印要帖。我隻認帖,不認人。”
“那帖呢?”
“燒了。”
“什麼時候?”
“五日前。”老人說,“有人送了一隻食盒來,裡麵放了兩塊冷肉,香極。老頭子我嘴饞,一會兒就吃完了。吃完,手就抖,眼睛就花,把屋裡的舊帖就全燒了。等我醒過來,火也滅了。”
“食盒是誰送的?”
“不知道。”老人歎氣,“我老,隻認得刀,不認得腳。”
朱瀚看了看他手上的繭,淡淡道:“你手不像會抖的人。”
老人笑了笑:“人老了,抖一回,就抖到死。”
他把刀放下,忽然抬眼,“客官想抓人?”
“想。”
“那就彆抓。”老人道,“抓一個,來兩個。你把印的路堵死,他們就用彆的路。”
“老丈教我?”
“教你一個老東西的胡塗法。”老人笑,皺紋全擠在眼角,“把印做對。”
朱標一愣:“做對?”
“天下印多得是。真印隻有一個。你把真印放在該放的地方,誰做偽印都是笑話。”
老人說完,像累了,低下頭,繼續讓刀在石上走,“吱吱”的聲響又細又長。
回府的路上,朱標一直沒說話。
走到橋上,他才低聲道:“叔父,老丈說的‘把印做對’……你懂?”
“懂。”朱瀚看著橋下慢水,“不讓他們彆的路有意義。”